羅升東的怨天尤人並沒有持續很久,就被突然出現的外來者所打斷了。
一個漁民打扮的傢伙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順手抓起一把鍬就開始往地上戳。羅升東趕緊叫停了他:「你幹嘛的?別亂戳!」
先前羅升東帶著下屬們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按照短毛要求的水準平整完這塊地,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亂搞的傢伙?若不是顧慮到勞改營規矩重重,一旦犯錯就是各種扣分,羅升東早就一個大嘴巴招呼過去了。
那人抬起頭來,一臉掩飾不住的驚慌。在工地四周明亮的燈光照映之下,羅升東注意到他的臉上有明顯的煙熏火燎痕跡,再看看這人的神色,羅升東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就是他們正在找的人吧?」羅升東不動聲色地問道,背後的手卻悄悄攥住了一根撬棍。
那人連連搖頭道:「我不是海盜,我跟你一樣是來做工的。」
「我可沒說他們正在找海盜。」羅升東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人心知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只是沒等他有所反應,羅升東已經一棍揮到他頭上了。恍惚之中他似乎還能聽到羅升東的聲音:「把這傢伙按住了!兄弟們能不能有脫身的機會就著落在他身上了!」
當晚九時許,提心弔膽的陶東來等人終於得到了寧崎的回覆,聲稱在眾多人員的努力之下已經抓獲了那名海盜餘孽,並且成功粉碎了對方企圖破壞水電站工程的重大陰謀。當然後面這句是寧崎自作主張加上去的,上百人勞師動眾抓這麼一個傢伙還險些被對方矇混過關,最後居然是被明軍俘虜給逮到的,說出來實在有點沒面子。
不過這邊陶東來等人也自動過濾了最後那一句,一個海盜探子懂什麼水電站工程,又不是台灣反動特務潛入大陸搞破壞。這當口大家也不會故意去掃寧崎的面子,對後方指戰員的努力也紛紛表示了讚賞和慰問。但寧崎又提到另外一件事,讓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從海盜這邊移開了。
「你說那個明軍軍官申請跟我們談判?」陶東來幾乎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他一個被俘半個多月的人現在提出來要談判?」
「而且他要求跟官階最高的人談。」寧崎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無奈:「我很難給他解釋清楚我們的集體決策制是怎麼一回事。」
「老寧啊,你真是書呆子毛病,用得著給他解釋什麼?直接告訴他沒資格跟我們談判就完了。」顏楚傑有些不快地拿過對講機插話道:「我看這傢伙大概是最近吃太飽不消化吧?明天該叫古衛給他補補課了!」
「但我看他很認真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而且他說有辦法解決我們的勞役不足問題。」
「什麼?」陶東來一把將對講機又拖了回來:「勞動力?」
「這傢伙畢竟是個當官的,大概也看出來我們現在的問題所在了,我想他既然敢開這個口,或許多少有點乾貨吧?」寧崎猶豫著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這下顏楚傑也沒急著發言了,事情涉及到勞動力,這可是目前除戰事以外優先度最高的事情。雖然執委會在穿越前就制定了許多引進人口的方案,但那些方案都是著眼於中長期居多,對於穿越初期如何能在這荒蕪之地獲取人口,其實一直都沒有特別好的辦法,而執委會也早就做好了在穿越初期的半年甚至一年內都將面對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心理準備。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蹦出來說可以解決困擾穿越眾的人口問題,那麼在座這幾位恐怕很難扛得住這種誘惑。
「要不,明天把人帶過來,先聽聽他說什麼?」連一向果斷的顏楚傑此時態度也變得猶豫不決了。
「就這麼辦吧。」陶東來最後拍了板:「寧崎,我們這邊暫時還脫不開身,你明天安排人把那個軍官送到一號基地這邊來。」
羅升東提出要求之後,很快被人從工地上帶走,關進了一間單獨的棚屋中。羅升東知道自己發現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從目前的奴隸生活中脫身的機會,但如何能利用好這個機會,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知道自己將要提出的一些條件在短毛看來會感覺很荒謬,這些條件很可能會把短毛激怒,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比如讓他的積分瞬間跌到死刑標準線。但另一方面他也有可能就此獲得自由身,如果運氣夠好,他甚至還有機會回到崖州,回到過去的生活狀態中。
羅升東整晚都在反覆推敲自己的計劃,對其中的種種不確定之處在腦海中一再推演,力求要一擊制勝,這一整夜幾乎都沒合過眼。臨到天明的時候,羅升東突然想到一個不相干的問題短毛的武力如此之強盛,如果獲得了更多的人口,那豈不是能編練出更多的火銃兵,屆時崖州這一畝三分地,又有誰能有力量來壓制他們?
這問題讓羅升東越想越覺得後怕,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幹嘛那麼冒失地向短毛頭領提出了談判的要求。但事已至此,也不會再有挽回的可能,羅升東最後也只能抱著實用主義的心態來進行自我安慰:「出什麼問題那是以後的事,首先我得要好好活下來,不然連面對問題的機會都不會有。」
第二天一早有人給羅升東端來了早飯,內容與過去的日子一樣沒有變化,有所不同的是,這是他被俘二十多天來第一次單獨吃早飯,沒了環繞在身邊的幾十號下屬,羅升東居然感覺自己還有一點小小的不適應。
吃過早飯之後,羅升東被人押到了碼頭上,他看到了勞改營的古長官、任長官,以及那個比他們還要高階一些的寧姓短毛首領都在。這些人看著他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長,似乎是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一樣。
任亮盯著羅升東沉聲說道:「羅升東,我知道你雖然表面聽話,但骨子裡其實是個很不安分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你這次做錯了,很可能就會被吊死在勝利港?」
羅升東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哆嗦著嘴唇回應了一句:「我不會死,我會活下來!」
任亮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古衛揮了揮手,有人過來將羅升東押上了船。羅升東見對方拿出了那種白色軟帶,便自覺地伸出手來,等對方給自己套上。每次有長距離移動的時候,所有的俘虜都會被如此對待,羅升東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待遇。
押送小組一共就三人,兩人負責警戒,一人操作船尾的馬達。當然穿越眾是不會浪費油料和人力專門就只為押送羅升東回勝利港,船上還裝滿了從黎人那裡交易來的各種瓜果蔬菜、米酒,以及昨晚出發趕回勝利港那支隊伍的一些個人物品。
羅升東其實對船尾那個突突作響可以推動船在水上行進的鐵匣子十分感興趣,他甚至已經想到了勝利港的那些大鐵船也是用類似如此的裝置推動,才能跨海而來。但羅升東並沒有對此多問什麼,不是他不敢問,而是短毛說的東西讓他根本就聽不懂。什麼「發動雞」,什麼「螺旋醬」,羅升東完全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難不成那鐵匣子裡還能藏著一隻雞?
類似的東西羅升東這段里在工地上已經見過不少,能拖動千斤巨石的四輪怪車,夜裡發出耀眼白光的無火明燈,還有那種短毛們帶在身上能千里傳音的黑色小匣,羅升東雖然不明其理,但作為一個一心上進讀過幾本兵書的基層軍官,他很敏感地就聯想到了這些奇異物品在戰事中會起到的巨大的作用一輛怪車可頂百名民夫,無火明燈可解夜戰之憂,而傳音小匣就更不得了,試想攻守城池之時,其中一方的領軍將領可隨時掌握四方城門的實時戰況,這是何等逆天的事情?
至於說短毛士兵們裝備的那種威力強大的連發火銃,在步兵野戰中簡直就是近乎無解的存在。羅升東想到這裡,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對面坐著的兩名短毛士兵,他們的手裡就拿著這種大殺器。銃身上沒有火繩,沒有通條,發射時不用裝彈裝藥,這麼厲害的武器自己以前為何從未聽過見過?
一個多小時之後,小船在一號基地附近的小型棧橋靠岸,一些婦女已經等在這裡,幫忙從船上把貨物卸下。羅升東下船之後驚訝地發現這裡的變化不首先是短毛們稱為「一號基地」的營地外圍已經修築了一圈奇怪的防禦工事,有很多突出凹進的結構,並且明顯分出了高中低三道擋牆,這種工事的奧妙何在,羅升東一時還看不出端倪來,不過他知道依照短毛的習慣,絕對不會做任何無用的事情,只能暫且把這工事的模樣記在腦中,待以後有機會再慢慢琢磨。
其次是一號基地的大門外面,齊刷刷跪著七八十號人,且全部都雙手抱頭。羅升東一看就明白,這些人肯定都是俘虜當初他自己被俘之後也享受過同樣的待遇。這些人多是短褂短褲光腳,皮膚黝黑,一看便是水手打扮,羅升東心道這便是昨天來這地方找死的海盜了。
在這片跪著的海盜旁邊,還一溜煙擺著一大排用布遮了頭的屍體,不想可知這些就是送死成功的倒霉鬼了。羅升東看到這些屍體的時候眼神不自覺地一亮這些首級要是拿回崖州,可都是實打實的戰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