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到了皇宮,依舊是謹身殿見駕,這兒是朱棣下朝之後批閱奏章、會見外臣最多的地方。一進大殿,就覺熱流涌動,大殿兩旁已支著好幾口炭火盆兒,燒得旺旺的,紅彤彤的炭火,似乎要竄起了火苗兒。
朱棣在北方落下了很嚴重的風濕病,而南方的冬天不算太冷,卻又潮又濕,這是朱棣很難適應的,一到冬天,他幾乎是天天都要經受病痛的折磨,所以殿裡置了特別多的火盆,不但提升溫度,還能讓空氣乾燥一些,這樣才能舒坦一點兒。
「皇上,楊旭到了。」
「叫他進來吧。」
「遵旨!」
木恩退出殿堂,對候在外殿的夏潯道:「皇上有旨,楊旭覲見!」
夏潯進了內殿,赫然看見裡邊早就有人了,這人夏潯有些面熟,似乎當初冒充山後國使節的時候,曾經在禮部見過。
只聽朱棣對那人道:「黃鳳麟,行人司里,你的學識算是極淵博的,又是閩人,特別熟悉東南事務,此番南下,行人司司正特意舉薦了你,朕看過你的履歷,你是洪武三十二年的進士吧?」
那人三十出頭,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頜下一部微髯,向朱棣躬身道:「皇上說的是,臣是洪武三十二年二甲二十九名進士。」
朱棣微笑道:「嗯,出仕也沒多久麼,好好做,此番事情做好了,提你個司副還是容易的。」
那黃鳳麟連忙道:「多謝皇上。」
行人司也就是外交部,行人司的行人都是外交官,一向唯有進士可以充任。掌管捧節奉使之事,凡頒詔、冊封、撫諭、徵聘諸事皆歸其掌握。在京官中地位雖低,但聲望甚高,升轉極快。初中之進士,都以任此職為榮。
「好了,你去做事吧。」
「是,臣告退。」
那黃鳳麟飛快地瞟了楊旭一眼,向朱棣拱手退至殿門,這才轉身行去。
夏潯連忙上前見駕:「臣楊旭見過皇上!」
「起來吧,賜坐!」
論公,兩人是君臣,論私,卻是「連襟」,這不是朝堂上,無需太客氣的,夏潯謝過了皇上,在一個小內侍搬過的椅子上坐了,笑問道:「皇上要遣派使節,去南方諸國巡遊麼?」
朱棣道:「朕讓他去安南走一遭。」
夏潯心中一動,他隱約記得永樂朝時,曾經跟安南打過一仗,便問道:「安南如今不太平麼?」
朱棣道:「安南王如今換了姓胡的,說是陳氏王族已然絕嗣,而今的安南王胡漢蒼乃陳氏先王的外孫,故而受國民擁戴稱王,如今派使節進京,向朕求封,禮部認為事關重大,安南情況不明,不可聽信一面之辭,詳加考證之後才可予以賜封,朕覺得言之有理,特意安排往安南一行,驗證其言真假。」
朱棣對安南王其實也沒甚麼好印象,漢唐以來,安南一直是我中國屬地,五代以後,趁著中原大亂,無力約束,方讀力稱國。元末戰亂,安南趁機發兵,一度超越元朝所立定界銅柱二百餘里,霸占了丘溫、慶遠等五縣。朱元璋稱帝後,以明代遠故,下旨令安南歸還丘溫五縣。
當時安南陳氏懦弱,本要應允,不過當時國相黎季犛掌權,他脅迫國王稱兵拒命。朱元璋因為當時國內未平,戰略目標主要放在北方,而南方煙瘴之地,大軍擺布不開,如同泥沼一般的所在,輕易不敢兩面開戰,這五縣之地就一直沒要回來。不過安南國面子功夫還是做得十足,新王登基一律向大明請封,以臣屬自居,朱元璋也就忍了這口惡氣。
安南國內一直不太平,洪武四年,國王陳曰堅被他伯父陳叔明逼死,因為懼怕明朝反對,陳叔明不敢篡位自立,就陳曰堅之弟陳瑞為王,陳瑞在入侵占城時負傷戰死,又由其弟陳煒繼位。如此反覆,王權更加微弱,整個安南以徹底落入國相黎季犛的掌握,他便殺掉陳煒,改立陳曰昆為王。
建文元年,趁著靖難之役打響,中原大亂,無暇南顧,黎季犛又把陳曰昆殺了,次年,滅陳朝,自稱是帝舜的後裔,改國號為大虞,自己改姓為胡,名一元,這時他仍舊不敢自己稱帝,因為兒子胡漢蒼是陳明宗的外孫,沾了點血緣關係,就說陳氏已絕,外孫繼位。
胡漢蒼登基以後曾經遣使來過大明一次,可朱允炆正被朱棣打得焦頭爛額,沒空理他,朱棣登基後,胡漢蒼再次派人跑來朝賀,同時舊話重提,請求冊封,雖然已經登基四年了,可是沒有大明的承認,他們終究有點心虛。
夏潯不是明史研究專家,對這段歷史不甚了了,在他看過的東西裡面,一般提到朱棣功績的時候,也只是說一句「曾征安南」,沒有更詳細的介紹,事關國家大事,他也不敢胡亂賣弄自己那點隱隱約約的「預知能力」,便不再發表意見,只是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召臣來,莫非……就是與安南有關?」
朱棣搖頭笑道:「那倒不是,你正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時候,俺若讓你去安南,一來一回還不得大半年麼,茗兒豈肯饒俺?不過,確實是有點事情交待你去辦。」
夏潯連忙起身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但請吩咐。」
「坐,坐下說!」
朱棣的神情嚴肅了些,說道:「西域極西之地,有一個王國,其國主叫貼木兒,你可聽說過?」
夏潯神情登時一震,貼木兒大帝的事,他當然聽說過,他當年閒暇時候瀏覽論壇,曾經見過不少比較貼兒帝國和大明帝[***]力的貼子,假設兩國如果真的交戰,勝敗誰屬的問題,所以對這個極西之地的國家,他的確是知道一些。不過他知道的是未來的一些事,說到對這個帝國眼下情形的了解,他還是不如朱棣的。
朱棣道:「這貼木兒本是元朝駙馬,後來自立稱帝,國都在西方的撒馬兒罕,受群臣尊號曰『成吉思可汗』,其國家疆域極大,不遜於我大明,國中控弦之士七十餘萬,論兵力亦不遜於我大明,其勢非同小可。」
夏潯聽得暗暗稱奇,他本以為這個時代國與國之間消息閉塞之極,想那曰本近在咫尺,大明卻連對方誰是國王都不知道,可是如今朱棣說起極西之地的一個國家,竟然如數家珍,豈非咄咄怪事。
朱棣看見他神色,不由笑道:「你奇怪朕為何對這貼木兒如此了解,是麼?」
夏潯道:「是,這個王國……臣也是南來北往的多了,偶爾聽人提起過一次。平素在朝野間,幾乎從不曾聽聞過這個國家的情形,所以……」
朱棣呵呵笑道:「朕知道這個王國,是因為他們同我大明打過交道,那時你還年少,還在青州讀書科考呢,自然不知此事。洪武二十年的時候,貼木兒就遣使來過我大明,西域王國之中,帖木兒是第一個承認我大明,並遣使納貢的王國,所以太祖高皇帝對彼國很有好感。洪武二十七年的時候,他們第二次遣使東來……」
朱棣在桌上翻了翻,抽出一封奏章,遞給夏潯道:「你看。」
夏潯連忙雙手接過,卻是一份貼木兒王國的國書,一看內容,夏潯便訝然道:「用漢文寫的?」
一般來說,各國國書都是用本國文字寫的,李白醉酒、高力士脫靴的傳說,就是因為在本國的行人司里找不到認識該國文字的通譯,而貼木兒這封國書,是用漢文和該國兩種文字寫成的,在貼木兒身邊,定是有精通漢文的人,說不定貼木兒對東方的大明帝國非常了解。
朱棣顯然也想到了,微微一笑道:「看下去!」
這封國書是洪武二十七年的時候,貼木兒汗再次遣使來明時遞呈的,國書非常客氣,以臣子自居,國書中寫道:「恭惟大明大皇帝受天明命,統一四海,仁德洪布,恩養庶類,萬國欣仰。咸知上天欲平治天下,特命皇帝出膺運數,為億兆之主。光明廣大,昭若天鏡,無有遠近,咸照臨之。臣帖木兒僻在萬里之外,恭聞聖德寬大,超越萬古……」
夏潯看罷,抬頭笑道:「這貼木兒對我大明倒也恭順客氣的很嘛。」
朱棣哼道:「此一時,彼一時呀,到後來貼木兒伐滅西方國家無數,便曰漸猖狂起來。洪武末年,我朝曾遣行人傅安到過撒馬爾罕,貼木兒扣押了他,一路征戰,都把他帶在身邊,遍歷西方諸國萬里江山,以夸其國廣大。
緊接著你都知道了,靖難之役打起來,朝廷無暇顧及對該國詰問懲罰,貼木兒以此認為我大明軟弱可欺,今年,他們又派了使者來,竟然見駕不拜,託辭說『該國無此風俗』,只向朕鞠了一躬了事。朕若再置若罔聞,恐怕那貼木爾汗愈發囂張,就要率兵打過來了!」
夏潯神色一動:「皇上的意思是?」
朱棣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不是帶著傅安,遍歷征服的諸國,已夸域疆域之廣,武力之強麼?朕要你帶著該國使節,也往各處走走,在德州再閱閱兵,叫他見識見識我大明之富饒、軍威之強盛,朕倒要看看,他們回來的時候,是否還敢如此狂妄!」
夏潯聽了,心中頓時一寬:「這趟差使輕鬆啊,遊山玩水地逛上一個月兩月的也就回來了,這的確是個簡單任務!」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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