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兔起鶻落,連楚逍也沒能夠意料到。
他被從原地拉開,本來以為是楚凌雲出了手,差點忍不住就要咆哮了。要知道他之所以沒選擇省事的神行千里,而是選擇了代價更大的自絕經脈,完全是因為擔心自己一跑,楚凌雲跟穆子謙就要被那少主遷怒奪舍。然而當他瞥到站一旁的楚凌雲,而身體傳來的力道卻完全沒有減小,他才知道這個出手將自己拉開的並不是他所想的那一個,
——不是楚凌雲,那會是誰,
「謙兒,」
程簡的聲音驚慌地傳來,這雍容的美麗婦此時再無半點平素的鎮靜。
那個拉住他的手臂迅速從場中退走的躲過那女子的一掌之後,全然沒有停留,手上加了一把力,就將楚逍拉向自己。楚逍的背脊接觸到他的胸膛,一瞬間感受到對方身上緊繃的凌厲氣息,周身元力涌動已經到了頂點。
——穆子謙!
楚逍心中震撼,不知這位表哥是怎麼從他父母的鉗制下掙脫,還這種時候為自己出頭。
周遭的景物化成模糊的色帶向著前方退去,風颳臉上,生出了疼痛感,楚逍被身後的青年拉著疾退而出,背脊靠著他有力的胸膛,明知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他。穆子謙漂亮的唇緊抿成一線,唇邊還帶著一絲血跡,看來強行掙脫自己父母的手段,還是讓他受了不小的傷。
這平日總是帶著謙和笑容的青年此刻卻沒有一絲表情,眉心緊擰,全然不敢放鬆。他沒有去看自己的母親,只是如臨大敵地盯著前方。
那個出掌教訓楚逍的女子並沒有追上來,而兩個瞬息之間已經退出了毒霧斑斕的山谷,霧氣被穆子謙周身鼓盪的元力破開一條清晰的道路。這短短的幾息時間,他們就仿佛離那群來自天外的男女越來越遠了,可這也沒能讓穆子謙鬆一口氣。他的眉頭擰得更緊,身上的氣機也更是緊繃,整個就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一樣,張得極緊!
就此時,一根手指自虛空中伸出來,仿佛平白無奇卻偏偏又挾著毀滅性的氣息點向了自山谷中遁逃的兩。穆子謙的唇抿得越發緊,一雙眼眸卻越發明亮,張嘴發出一聲低喝,隨後一桿一高的銀色長槍就橫了那根手指刺來的方向!
楚逍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穆子謙的兵器,應當說,修真界很少有見過這位萬象門少門主的兵器。以穆子謙的性情,向來不好與爭鬥,再加上他的身份,所以很多甚至不知他用的是什麼兵器。
這杆鐫刻著奇異符文的銀槍,無疑是一件仙器,許久沒有被自己的主拿出來與戰鬥,槍身一出就發出盪氣迴腸的嘯聲,半空中與那根挾著毀滅性氣息的手指相撞,擋那根手指刺來的路徑上!
轟!轟!轟!
二者相撞,從銀色長槍與那根手指接觸的部位爆起一陣可怕的元力波動,將穆子謙與楚逍兩身上的衣衫都鼓盪起來!
穆子謙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眼睛卻越發明亮,面對這樣強勁的對手,這個年輕的修士眼中爆發出的卻是滔天戰意,手上銀槍一抖,瞬間化作萬千虛影,以攻為守,主動向對方刺去!
楚逍被他的戰意所感染,心臟大力地鼓動著,簡直到了胸膛發燙的地步。他離這二交鋒最近的距離里,眼睛不過也勉強跟得上他們的攻速,那根從虛空中伸出的手指每每與銀槍相觸,都像是完全沒有受到槍身上傳來的霸道元力影響,只輕描淡寫地一撥就將攻勢化去。
穆子謙手上的長槍越舞越快,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攻勢卻是越來越霸道!
楚逍沒有想到以自己這位表哥的性情,戰鬥起來竟然會這般強硬,眼中倒映出這漫天槍影,讓他連呼吸都屏住了。
穆子謙乃是年輕一代的修士中的翹楚,天縱英才,又擁有其他不能及的資源,槍道上的造詣早早至臻化境,這時越是拼盡全力,就越發顯出可以與返虛期修士抗衡的實力。
若兩此刻面對的只是個返虛期修士,恐怕逃脫的同時還能讓對方吃上一個不小的虧,只可惜對方不是這個階層的敵,所以穆子謙哪怕絕境中爆發出無限驚艷的槍法,也無法給這個追擊者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是不斷的碰撞中被震得肺腑受損,鮮血溢出嘴角。
轟!轟!轟!轟!
交鋒的頻率變得密集,兩的身形也交戰中不斷往後退去,穆子謙無法完全化解對方指上傳來的恐怖力道,只能以不斷後退的方式來減輕壓力,退後的速度甚至比之前還要快上幾分,不過數息之間,就已經完全退出了那片山谷,來到了沼澤之中。
兩身形騰空,升騰著腐爛氣息的沼澤上空如流星一般划過,遠遠看去,只看到穆子謙手中一桿長槍如同騰蛇一般舞動,槍頭刺破空氣,將兩前方護得密不透風,而他們的對手卻始終只用了一根手指,連身形都沒有現出。
這是上界之對於下界修士的態度,想要滅殺這些不服從命令的,連第二根手指都不會動用,而這追擊而來的,始終也只有這麼一個。
這是穆子謙所能看到的唯一希望。
青年眼中爆發出湛然神光,手中長槍刺出,槍意再變,漫天槍影變成一道,堂堂皇皇的攻勢變得刁鑽詭譎,槍身上生出一種奇異的黏力,將對方手指撤後的動作阻了一分。
兩交手的頻率已經快到了讓楚逍看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的地步,被這麼一阻,對方的攻擊節奏就被打亂,而穆子謙則看準了這一瞬的空隙,一掌將懷中的少年推離,對他喝道:「走!」
楚逍被那一掌推出去,卻聽那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將穆子謙逼到絕境的冷哼一聲,追上來之後第一次開了口:「想走?」
隨後虛空中的一指變成了一掌,疾而准地穿透了穆子謙再次編織的漫天槍影,平平淡淡地印上他的胸膛。只聽無數聲骨裂的聲音從他掌下傳來,楚逍一時間甚至無法判斷他這一掌打斷了穆子謙身上多少根骨頭,剛穩住身形,就看到視野中青年的血條瞬間降到了五分之一,整個界面發出危險的紅光!
轟然一聲,穆子謙被那一掌狂暴的力量給擊飛出去,落沼澤之中,吐出一口鮮血,其中甚至夾著內臟碎片。而那追擊者也終於邁出了虛空,身上的銀色長袍風中獵獵作響,看著兩個目標的眼神跟看兩個死無異。
楚逍瞳孔微微收縮,之前那個出掌教訓自己的女沒有追來,追來的卻是這個銀袍男!
對方沒有看他一眼,立空中,眼中只看著沼澤中的一片泥地上艱難起身,衣襟之上鮮血淋漓的穆子謙,冷漠地道:「今日和他,都會死這裡。」
胸口挨了一掌,斷了不知多少根骨頭,若不是實力已經接近返虛期,體內生機強大,尋常恐怕連喘氣都辦不到。但穆子謙卻拄著手中銀槍,從地上起身,望著上方那仿佛主宰天地生殺的銀袍男子笑了笑,手中銀槍霍然舉起,對準了那,一手擦去了唇邊的血跡,說道:「會死這裡,但不會讓他死這裡——的話放這裡,可以來試試。」
銀袍男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任誰都看得出穆子謙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他仍舊伸出了那平淡無奇的一指,冷道:「不自量力!」
他眼中,那手執長槍刺來的青年只消再一擊就會身死,任他再天資出眾,如今跟一隻螻蟻也差不了多少。少主顧全大局,看萬象門的面上已經饒了他一回,他卻還要為了一個低階修士出頭,今天便是死這裡,萬象門也沒什麼可說了。
長槍與那一指再次相撞,穆子謙體內傷勢因他強行鼓動元力而加重,再加上從銀槍上傳遞過來的毀滅性力量,讓他嘴角再次溢出鮮血,雙眸明亮到極致之後,槍影中漸漸黯淡。體內生機萎頓,生命的氣息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從這具身體裡迅速流逝。
手臂沉重,似乎連這把從幼時就開始練的長槍都握不住,青年明白,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這漸漸湧上的無力感中,他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
他無懼死亡,只是不想違背自己心中的道義去活著,若是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了那個少年,也是好的。
他的身體往後倒去,手中銀槍也脫離了修長有力的手掌,先他一步要落到泥沼中去。
仙器有靈,發出哀鳴,槍身一搖便化作一條銀龍,將自己的主托起,托著他緩緩落下。
那銀袍男子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等著這青年眼底的光芒徹底湮滅。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過楚逍一眼。
所以他註定看不到那光芒徹底湮滅的一幕。
穆子謙會死他手下,如果旁邊沒有站著一個楚逍的話。
一道柔和的紅光就這樣悄然無聲地落到了瀕臨死亡的青年身上,將他就要歸零的血線一下提了起來!
銀袍男子眉目一動,幾乎瞬間察覺到穆子謙體內恢復的生機,而楚逍一個大加把從死亡邊緣召回來之後,手上動作完全沒有停頓,接著又是一個風袖低昂,然後還給穆子謙套了兩個持續!
看著穆子謙的血線回升了近三分之一,楚逍終於能夠喘上一口氣——剛才穆子謙把他推得太遠了!即使用上蝶弄足,從戰局外圍奔到技能發動的最低距離,也不過堪堪趕上,差一點就要死他面前了!
銀袍男子看著下方手執雙劍的少年,終於第一次將目光落了他身上,楚逍這時候把自己的粗神經發揮到了極致,即使被這樣看著,也還是不放棄見縫插針地治療,趁著對方評判自己的時候將穆子謙的血線又往上提了一截。
銀袍男子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語氣也不再像之前一樣冷漠,眼中閃過異樣:「參悟的——是生死之道?」參悟生死之道的他不是沒有見過,但像這般能夠瞬息間讓將死之恢復的手段,絕不是一般能夠掌握的,所以他冷冷地追問了一句,「究竟是什麼?」
楚逍見穆子謙身上的傷隨著血線的回升好了大半,終於將注意力分給了這個,停止了名動四方,沉著臉反問道:「想知道?」
說出來嚇死,老子就不是們這個世界的!
他用這種態度跟銀袍男子說話,反倒讓他心中一時遲疑,就聽楚逍下一句也跟著砸了過來,「先問問師尊的劍答不答應!」
話音落下,一道如同寒星般的劍光也從虛空中飛出,劈向了他!
銀袍男子略一皺眉,身形一閃就從原地避了開去,方才穆子謙的槍同這一劍比起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這就是浮黎世界的返虛期劍修?
這一道劍光落沼澤之中,瞬間將這蒸騰的沼澤化作了冰封之地,寒氣絲絲縷縷地冒起,厚重的冰霜陽光下呈現出晶瑩的色澤。崇雲的身影出現虛空中,感應到劍符碎裂後,他一劍便破開了虛空,來到自己的弟子所之處。
若非遇上危險,楚逍不會捏碎劍符,所以崇雲一現身就鎖定了這銀袍男子,沒有掩飾自己的劍意,跨出虛空之前就先出了一劍。
這一劍蘊含了返虛期劍修的無上劍意和怒火,卻沒有這個銀袍男子身上造成任何傷害,讓目光清冷的白衣劍修心下一沉的同時,也感到了一陣後怕。
若是楚逍捏碎劍符的動作再晚上一刻,或者自己來得再慢些,那他現看到的……會不會就是楚逍冰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