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村的祠堂里,糾雲寨的頭頭腦腦正在開會。
根據各方面的情報匯總,已經可以斷定,因為國府特派員的來到,駱靖瑜的靖衛團,已經在昨兒晚上,放棄了對紅字頭的追擊,回到了湯湖圩。
另外,從時間上推斷,最遲今天傍晚,湯湖圩靖衛所的駱紹瑜就能得到冷水坑駱家被端的消息。
這也就是說,如果靖衛團的動作夠快的話,十有八九現在駱紹瑜已率隊出發了。
大家一致認為,靖衛團很可能會選擇在前方的打鐵鋪實行堵截。
盆珠腦一戰,糾雲寨傷筋動骨、損失慘重,靖衛團只傷了一點皮毛。
現在,靖衛團還有八九百條人槍。
而外出辦事的糾雲寨,經過駱家一戰,現在全須全尾能抄傢伙的,僅有四五十人。
雙方的力量對比,如此懸殊。要是正常對壘,只怕一個照面,糾雲寨的人馬便會給靖衛團吃掉,吃得連骨頭碴子都不剩下。
幸好,現在有人質在手,這些人質,就成了此刻糾雲寨的最大憑仗。
只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又來了個國府特派員,如果這個特派員摻和進來,無疑給事情增加了不可控的變數。
並且,這些攥在手裡的人質,究竟有沒有用,還是完全起決於駱紹瑜。畢竟,歷史上不乏類似的反面例子。比如,項羽就曾拿劉邦的家眷作要脅,劉邦卻無動於衷。哪怕是那次他說要烹了劉太公,得到的回答是,請分我一杯羹。
有鑑於此,謝指揮提議:探馬隊往風車坳、湯湖圩與打鐵鋪三個方向,前出五里,派出警戒哨。
大隊人馬上開飯,然後人不解衣,馬不卸轅,抓緊時間就地宿營。
山魈負責收集火把等照明物資,讓剛從村里拉過來的野郎中對傷病抓緊時間治療,各大小頭目分守村里村外,老哈負責警戒敵情,九哥率人負責車馬物資的看管和起運,玉面鼠兄妹和三哥就在祠堂里值班。
三哥負責六點至八點,玉面鼠負責八點至十點,俏飛燕負責十點至十二點。
夜半十二點,將按計劃全員拔營,連夜趕路,爭取明日上午,能趕到打鐵鋪吃早飯。然後越過打鐵鋪,進入南邊的大山里,踏上回歸山寨的路途。
由於謝宇鉦總攬全局,所以,他決定在休息之前,先去村里村外,查一下哨。
飯後,謝宇鉦帶著疤狸子和兩個會騎馬的孩兒兵,在祠堂門口翻身上馬,往村外馳去。
石鼓村不大,村中間一條貫通南北的路,已被幾十輛大車堵得水泄不通。
負責警戒的老哈,已按照謝宇鉦命令,在村頭村尾紮上了口袋,另外,還有幾支遊動哨,在村子周邊遊走巡邏。
不一會兒,來到村外的大岔路口的古樹旁,在謝宇鉦的示意下,疤狸子攏著嘴,發出了一陣咕嚕嚕的鳥鳴聲,大樹上的暗哨馬上傳下回應。
石鼓村地處三岔路口,一條是往縣城的大路,一條是往湯湖圩的小路。白天時候,過路的不少,但到了大晚上,行人車馬幾乎絕跡。
謝宇鉦正要驅馬往南邊奔去,卻聽背後馬蹄聲響,緊接著俏飛燕的聲音響起:「魚兒,等等我!」
回頭看時,就見身姿傲人的俏飛燕,英姿颯爽地馳馬趕來,轉眼來到近前,一邊收著團團打轉的馬兒,一邊誠懇地向謝宇鉦說道:
「魚兒,今次繳獲不少,我們得好好商量一下武器的配備問題。」
「沒什麼好商量的。現在的配備,挺合理的。看罷,」謝宇鉦橫過胸前的花機關,「我和疤狸子,兩挺花機關,中程近程無敵。另外兩支,李恩菲爾德,」說著,下巴揚起,朝另兩名少年一努嘴,「遠程精準,射速迅猛。就碰上捷克式,我們心裡都不慌。」
「我是說手槍,你又玩不好。霸這麼多做什麼?」俏飛燕睕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說。
「嘿,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誰的槍法,不是子彈餵出來的呀?正因為我不會玩,才要多玩,玩著玩著,便就會了。」
「你一個人……又帶匣子槍,大眼擼子,花口擼子,太浪費了。」
「浪費?我不覺得浪費呀,再說了,轉頭我也可以招兵買馬不是?」
「招兵買馬?」俏飛燕聞言大喜,目光閃動,「真的麼?那好哇,我們魚兒要開寨子,我說什麼也要送份大禮。」
「算了吧,忽悠你一支膛線都快磨平的匣子槍,費了我多大勁,容易麼。再說了,你能有什麼大禮呀?」
「魚兒,別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嘍……」俏飛燕哼了一聲,玉面嬌顏仰起,露出好看的修長頸子,斜乜了他一眼,櫻唇翹起,「我這份禮物,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當然,你要是不感興趣,那當我沒說。」
「哦,看來還真有呢,也是,俏大掌盤名滿羅霄……」謝宇鉦驅馬貼近去,陪著小心,笑問,「喂,什麼禮物,你說說看。」
……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策馬向南邊奔去……
這當兒,晚風涼爽,晴朗的夜空中,黑間已經徐徐拉開帷幕,一顆接一顆的星星,已經開始在山頭嶺角探頭探腦。
看來,今夜又是個星光燦爛的夜晚。
查看過三條路上的幾處警戒哨,見他們一個個恪盡職守,便放心地回到村中祠堂,俏飛燕自去祠堂的廂房歇息,謝宇鉦幾個就倒在一輛大車上,呼呼大睡。
連日來一直擔驚受怕,昨晚還鬧了個通霄,謝宇鉦精神體力,已經極度疲憊。這一睡,就睡到了夜半時候。
夜半時候,糾雲寨的人馬,準點拔營上路。一條火把的長龍,夾雜著各種吵吵嚷嚷,和著孩子的哭鬧,男人的咒罵,女人的抱怨,在暗夜中逶迤兩三里路,徑奔石鼓村南邊的打鐵鋪。
南邊看路的負責人是雞窩,待大隊人馬行過,他和牛二帶領的四人小組,才攜帶著從樂萬通外室那兒搜刮的錢財,一邊議論著樂萬通和他這個外室,一邊喜滋滋地在隊伍後頭吊著前行。
他倆嘴裡議論的主角-樂萬通,生命力頑強的樂大老闆,此刻似乎心有靈犀,正在山野間悠悠醒轉。
月朗星稀,風有涼意。
眼睛似乎不痛了,只是蒙滿了血痂。身上的血也不曉得是流幹了,還是凝固了,反正,他現在只覺得渾身使不上勁兒,腦袋一陣陣昏暈。
恍惚之際,他覺得身前身後,視野里的星星也太多了些,這些星星閃著幽光,高高低低地晃動著,伴著一陣陣猥瑣陰險的嗚鳴……就在他困惑不解時,腳後跟忽然傳來劇痛,痛得他大叫一聲,卻是腳後跟已被尖利的牙齒咬住--那是一隻野獸,正咬用尖牙咬住他的腳跟,使勁往後拽扯。
樂萬通已經多年沒到過野外了,早聽人說,這入夜後的狼崽岡兇險異常,時有豺狼虎豹出沒。
回過神來,他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畜牲,他怒吼著掙扎著轉身,但由於手筋腳筋已斷,他只能收縮腰腹和伸展大腿大臂。
然而已經夠了。
剛才咬住腳後跟的那隻不曉是野狗還是豺狼的畜牲,嚇得倏地鬆開尖牙利嘴,蹦了開去,連帶著附近的幾隻畜牲也嗚鳴著避遠了。
挪騰轉身的時候,手掌接觸到兩三個堅硬的石頭,他本能地摸去,想抓取它們投擲過去。不摸還好,這一摸他又不由得心膽俱裂,驚覺自己的手掌竟然已無法握持……他悲憤地仰出一聲嗥叫。
身寬體胖的樂大老闆,飈出了高亢的海豚音,嚇得原本逼近來的一對對眼珠子退了開去。
樂萬通咬緊牙關,以兩個上臂和兩條大腿著力,像烏龜一樣往村內方向爬去。
為了驅趕前頭的那些毫無人性的畜牲們,他一邊爬動,一邊怒瞪著另一隻眼睛,大聲咆哮吼叫著,好像一隻受傷的雄獅。
效果是極其顯著的,只見隨著他的前行,前頭那一對對兇殘的眸子,就一步步退讓。
他前行一步,它們就退讓一步。
樂萬通大喜,他開始冷靜下來,有意識地合理分配體力,不再亂吼亂叫,每爬幾米,才吼上那麼一聲兩聲。
可是,好景不長。
他在山道上,只爬得二三十米,後面嗚鳴聲迅速迫來,那些畜牲們,又開始上演撕咬後腳跟的戲碼……他不得不停下來,屈起身體,將那隻畜牲驅離。
幸運的是,此時他摸到了一根柴棍子,連忙兩臂夾持著,使力揮動,好容易才爭取到一個時間空當,爬起來倚著山壁坐著。
腳後跟被撕咬的傷口火辣辣生疼。樂萬通保持著十二份警醒,跟愈發逼近的一對對閃著幽光的眼珠子對峙著。
這當兒,夜風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他打了個冷戰,不由更覺冷醒,他覺得,自己的血都快給吹乾了。
繁星點點的夜幕中,偶爾划過一抹流光,飛向了遠方。
山道邊的樹垛草叢裡,飄蕩著一對對螢火蟲,遠近草叢裡,呢喃的蟲鳴聲聲入耳。
疼痛如潮,陣陣噬心蝕骨。奇怪的是,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過往。種種紛繁往事,歷歷如昨日,在腦海里一一浮現,像風中亂葉一般,向他紛至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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