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也也必須跟趙樞談談了。
在聽說耶律余睹投降,南下的十萬金軍全軍覆沒後,大同府治下各處都爆發了遼人的反叛。
女真人之前戰無不勝,他們在一個縣中只需要安排三兩人帶著一群偽軍就能控制住局勢。
可現在金軍大敗,被封為懷順王的耶律余睹開始利用自己的威信招攬曾經的遼人反抗,各個州縣也立刻就爆發了針對女真兵的進攻。
一百個女真兵可以追著一千全副武裝的遼人跑,可這不代表他們一個人可以打贏十個遼人。
最靠近易州的蔚州靈丘最先爆發針對女真人的進攻。
在當地駐紮的十幾個女真人都在睡夢中被亂刀砍死,第二天附近的女真軍集結一群僕從兵來尋仇,雖然殺了幾個兇手,可在當天晚上夜宿時,這群女真兵也遭到了遼國降兵的反撲。
人總是要睡覺。
這裡的女真人太少,根本守不住軍營,第二天的早晨,又是十幾顆人頭被懸在了縣城門口。
這樣血腥的反抗激起了治下所有人的鬥志。
遼西京在歷史上被女真征服後就曾經反覆鬥爭,才幾日的時間,跟大宋接壤的朔州、應州、蔚州都爆發了大量的暴動,百姓爭相反抗金人的殘酷統治。
要不是太行山的山路實在是太難走,他們早就去翻山躲進易州。
而趙樞也沒有閒著。
新年即將抵達之際,他以方臘為先鋒,翻越太行山向飛狐縣挺進。
飛狐縣的地形不重要,但方臘躍進此地對宋軍的意義非常重大。
這標誌著宋軍在收復燕地之後終於開始圖謀雲州。
宣和五年元日,之前已經打算投金的遼國平州守將張覺投降,讓趙樞不費吹灰之力就重新掌握了整條由長城和燕山共同組成的防線。
趙樞在元日的慶典上公開宣布了來年的宏偉願景,並邀請他的前任大哥現任侄子耶律延禧共同登台,向所有的宋遼民眾發布講話。
耶律延禧從金人的手上逃走之後一直驚魂未定。
可趙樞對他的態度總算還是比較友善,而且趙樞一口一個恢復大遼,和平建國,讓人聽起來心中暖暖的。
尤其是趙樞給耶律延禧安排了一個好國相万俟卨。
此人進士出身,博學多才,說好又好聽,還很了解打獵之道,很快就獲得了耶律延禧的信任。
他告訴耶律延禧,趙樞真的準備幫遼國復國,以後漢人歸南蕃人歸北,大家繼續做友好的鄰邦,還可以利用契丹人繼續牽制金國的勢力。
燕王叔叔還拍著耶律延禧侄兒的肩膀,用精衛填海的典故教育他要不屈不撓。
雖然提到精衛的時候燕王叔叔的臉色怪怪的,可耶律延禧心花怒放,心道這世上還真有這種好事,當下也賭咒發誓一定全力配合趙樞。
他以遼國皇帝的名義下達了很多命令,讓所有的遼人都要完全服從趙樞的調遣不得有誤。
曲線救遼不可恥,但反抗大宋就是可恥。
雖然耶律延禧不當人,但他還是遼國的合法皇帝。
之前那些投降金國的契丹人聽了多少鬆了口氣。
有皇帝背書,起碼他們之前投降金人並不算可恥。
曲線救遼……
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阿骨打之前帶走了太多的主力,現在各地的契丹人都開始叛亂,完顏斜也左支右絀,被迫開始出兵討伐。
可剛剛經歷大敗,女真兵的士氣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他們拱衛雲州一帶輜重的人都不足,甚至無法保證完顏希尹能安全的走到居庸關——
因為居庸關以北儒州的遼人也看到了機會,現在正在耶律余睹的指導下不斷的叛亂,如果輕舉妄動再敗一陣,金軍有可能要被分割成兩段回不去了!
這下斜也再也坐不了。
他讓完顏希尹親自帶領五百女真兵且戰且進,開始慢慢向居庸關前進。
女真起兵以來什麼時候遇到過這麼丟人的事情,這又讓斜也把宗翰狠狠噴了一頓,噴的宗翰真的是意識都快模糊了。
「都怪你!都怪你!還打!你拿什麼打!你憑什麼打!混賬東西。」
宗翰默默無語。
這幾天他好幾次起了自殺的念頭,可每次舉起手上鋼刀,他就想起趙樞那張欠揍的臉。
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這次只是我太過大意。
他敢殘害大金國的勇士,我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這幾天他一直在默默承受各種侮辱。
見希尹要走,宗翰匆匆迎出來抓住他的袖子,言辭懇切地道:
「希尹,咱們的土地每一寸都是兒郎們拼死打下來的,你可一定要……」
「我知道。」
如果是以前,希尹肯定不敢打斷宗翰。
但現在形勢特別糟糕,希尹等了幾日愈發不耐煩,迫不及待要走。
他匆匆行了個禮,嘆道:
「我何嘗不知道這雲州諸地來之不易,可大金眼下的強敵是高麗,咱們還得大局為重啊。」
宗翰呆了呆,也只能默不作聲。
希尹匆匆告辭,率眾離開,留下宗翰自己站在風中久久不語。
許久,希尹的身影已經看不清楚,他這才無奈地低頭轉身回去,才走了一步,他結結實實撞在一人身上,抬頭看時,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宗干?!」
讓宗翰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身後站著的居然是阿骨打的長子,女真四太子之首的完顏宗干!
完顏宗干論武力遠不及他的弟弟,二太子完顏宗望。
但他頗有氣度,有識人之明,在之前的多次作戰中都對表示了對宗翰的支持。
他在抓住耶律延禧之後本應該抓緊東征,沒想到居然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了這裡!
「宗干,你怎麼來了?」宗翰驚喜地問。
一臉黝黑如鐵的宗干默不作聲,讓宗翰回到自己帳中,確認四下無人,他的嘴唇才緩緩動了動,頗有些痛苦地道:
「陛下快不行了。」
「這……」
儘管宗翰早有準備,可聽到這個消息,他還是瞪大了眼睛。
「我,是因為我嗎?」
「這倒不是,陛下暫時不知道你戰敗之事,只是擔心你貿然南下侵宋,所以召你回去。」
「我這就去!」
宗翰對阿骨打的尊敬絕不作假,就算阿骨打叫他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去死。
不過宗干卻緩緩擺了擺手。
「不能去,四叔已經舉撻懶為阿買勃極烈,決心跟宋人講和。
你若是回去了,以後就再也沒機會南下征宋了!」
阿骨打春秋鼎盛的時候,金國所有人都能團結對外。
可現在阿骨打快要不行了,他們儘管對這位皇帝格外尊敬,卻也都開始考慮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在現在女真擴張受阻的情況下。
眼下,女真中有三股明面上的勢力。
其中最強大的當然是正統的繼承者吳乞買。
據宗干說,吳乞買現在重用撻懶,寵信一群從宋國學成歸來的貴族子弟,還準備在日後不斷向大宋派遣學子,用文事鞏固自己的勢力。
宋人的文化和思想很對吳乞買的胃口。
按理說,皇帝有兒子就應該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而且應該是說一不二,完全不能聽幾個勃極烈胡亂逼逼,連喝酒都要偷偷摸摸。
第二股勢力就是前國相、宗翰的父親撒改一派。
他們家理論上是沒有繼承權,但撒改當年一手抓國政,宗翰手下還有婁室這樣的頂級名將,國內有不少人是宗翰一手提拔或者跟宗翰相善。
之前因為火藥的事情撻懶跟宗翰不睦,吳乞買也一直想削弱他們一家的權力,現在宗翰敗了,一定會遭到猛烈的打擊。
第三股勢力,就是阿骨打的一群親兒子。
女真四太子各個本事高強(嫡長子宗峻不在四太子中,這會兒已經快掛了),尤其是宗望。
此人的勇猛甚至在婁室之上,作戰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怕,在石輦驛之戰中以1000人追殺遼軍25000多人,在被重重包圍的情況下看見耶律延禧在一邊觀戰,立刻率領眾人發動頭狼戰術,遼軍的重重包圍甚至連稍微阻擋他的前進都做不到!
按照女真的規矩,吳乞買死後是斜也當皇帝,之後會輪到宗干。
可吳乞買已經多次放風想廢除勃極烈制度,且吳乞買的兒子宗磐也不是個善男信女。
女真四太子湊在一起商議了一下,不知不覺就說起了宋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子孫下場。
於是,他們得出結論,必須攻宋!
不攻宋,他們哪能攫取說一不二的力量。
如果女真停止搶掠,進入朝爭和內鬥中,他們哪是那些從大宋學成歸來的兄弟對手。
趁著宗翰大敗,身為長子的宗乾親自出面拉攏,準備將這兩股勢力並成一股,爭取日後將朝堂大權依舊掌握在自家手中!
宗翰心中陣陣悲涼。
阿骨打一生都在為女真人的尊嚴作戰。
他披荊斬棘,冒著滾滾寒風跟數倍於自己的遼人拼命廝殺,在打到西京之前女真從來沒有獲得過戰場上的兵力優勢,阿骨打身體嚴重透支,卻依舊站在最前線指揮作戰。
他是宗翰一生最尊敬的人。
可他還沒死,宗翰就必須背棄他的決定。
甚至不能趕回去見他最後一眼。
他眼前又浮現出了趙樞那張欠揍的臉,不禁鼻子一酸。
我真傻。
都是那些遼狗說宋人不堪一擊才讓我大意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怎會打成這樣!
他眼中已經蒙上了一層霧氣,看著面前的宗干,咬牙道:
「王子郎君說該如何,我一定聽從吩咐!」
宗干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又隨即強行做出一臉嚴肅。
「我知道,我知道宗翰的本事。
希尹去跟宋人和談,這一路都是遼人反叛,帶兵去也很正常。
我穩住叔父,你和婁室率軍三千突襲宋軍,一旦得手,我讓宗望南下策應,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大金國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