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了她瞳孔中閃爍的色彩,清水徹隨意將目光放在海岸上,卻是又想起了她剛才認真道出的話語。
真正的作家嗎?
「真好啊。」
還在猜測著她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就被一句突然間的感慨喚醒。
「什麼?」
清水徹回過頭去,發現七見奈奈美已經回復到平靜的模樣,正眯著眼睛眺望著他剛才看向的位置。
那裡,之前的那對新婚夫婦正依偎在一起。攝像團隊也在他們身前散開,兩個人舉著反光板,剩下的那個舉著相機不斷調整角度。
「就是那裡,小樽的海岸很少見過來拍婚紗照的人。」
本以為她指的是鏡頭中的兩人,沒想到是自己理解錯誤。清水徹暗自搖搖頭,也望了過去,「本地人一般都不會選擇在附近拍照吧,因為每天都能見到,反而失去了意義。」
「京都也是這樣嗎?」
「也一樣。雖然平日裡各種看不起東京,但新婚旅行的時候還是會老老實實選擇東京或者沖繩這種地方。」
她眨了下眼睛,似是覺得有些奇妙。
清水徹繼續道:「說起來,七見桑知道京都的伏見稻荷大社和二條城吧?」
「嗯。」
「我從來沒去過。」
「真的嗎?」
看著她臉上的些許驚訝,清水徹笑了起來,「就是覺得隨時都可以去,反而從來不會生起去那裡的想法,因為之後的機會還多得是。所以一直到我離開京都的時候都沒去成。」
還未說完,對面的七見奈奈美就捂著嘴側過臉去,眉眼好看地彎起。
「怎麼了?」
「總感覺…清水桑像是那種覺得假期還很長,把作業留到最後幾天才慌張開始寫的小學生一樣…」
話語未落,她掩著嘴的纖細手指下冒出道急促的短音,像是終於忍不住笑意。
被她的情緒所感染,清水徹也只是無奈地搖搖頭,就向前方的觀景台走去。
延伸至海中的平台失去了樹蔭的遮擋,清水徹注意到七見奈奈美又戴上了帽子。
日光下的海水愈發透徹。扶在護欄上注視著海面下的幽光,清水徹開口道:「說起來,七見桑為什麼會在開學前提前來東京打工?」
「沒辦法啊,」她垂下頭,視線也像被海水吸引著,「就算是用獎學金抵消了學費,繪畫的顏料也是要買的。還有房租,餐費,交通費…總之,不打工是不行的。」
海風忽然間猛烈起來,她輕薄的衣物也被風拉扯著,勾勒出了隱藏其中的瘦削身形。
該不會在打工掙到足夠的錢之前身體先倒下吧?
清水測又瞥了她一眼,暫且放下沒由來的擔憂,轉而道:「原來是這樣,那說起來我和七見桑也差不多。」
「清水桑也是自己承擔所有支出嗎?」
「嗯,因為大學的緣故,我每個月差不多需要這個數。」
清水徹豎起三根手指。
「三十萬!」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又馬上放鬆下來,畢竟作為私立大學,早稻田的學費差不多是公立的東藝大兩倍,這個數字也不是太過誇張。
「我還以為自己每個月需要掙到十五萬已經夠讓人頭疼了,」她眼中流出了些無可奈何的色彩,「沒想到…不過作為作家,清水桑應該壓力沒那麼大吧?我就只能想辦法打工了…」
「我這種新人也沒什麼錢的,主要還是別的辦法。七見桑會繪畫的話,應該也能找到相關的工作,總比打工好一些。」
「沒那麼簡單的…會繪畫的人那麼多,即使是學校里的前輩,很多也是有了老師的推薦才有了機會…」
她伏在欄杆上,用腳踢了下地面,一顆石子滾入水中。
「但我覺得七見桑的畫不比那些前輩差。」
話音剛落,就看到她轉過頭來盯著自己,帶著些許審視意味的目光像是在檢驗剛才那句話的真誠程度。
自然不能移開視線,清水徹也朝著她的眼睛直直看過去。
反正他也沒見過那些所謂前輩的畫作,這句話當然不能算作違心。
還是她轉開眼睛先笑了起來。
「清水桑真的這麼認為嗎?」
「當然。」
「那讓我為清水桑畫幅畫可以嗎?」
雖然發現了她瞳孔中的狡黠笑意,但清水徹已經明白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可能像油畫那樣拉開架勢,七見奈奈美只是從包中取出了她的素描本,然後兩人找了張長椅,兩人分兩端坐下。
從沒有過相關經驗,清水徹只能盡力將身體挺得筆直。雙眼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放,只好落在她移動的指尖和耳邊的髮絲上,又在她看來的瞬間移向旁邊的風景。
「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宣布完成的聲音讓清水徹鬆了口氣。顧不上身體殘留的僵硬感,直接過去看她筆下的自己。
紙頁上的畫作堪稱精巧。
「這個…七見桑真的很厲害,尤其是…」想要展示自己多少還是有點鑑賞能力,清水徹挑了幾個自以為不錯的點。她卻只是笑笑,沒有沒出評價。
莫名有些心虛,又匆匆說了一遍「真的很厲害」算是總結。
「清水桑覺得喜歡就好。」
「當然喜歡。對了,這幅畫可以給我嗎?我可以買下來,算是祝七見桑能找到更多繪畫方面的工作吧。」
「不用的,只是一張素描而已,就送給清水桑了。」
清水徹卻像是完全沒聽到她的話語,只是自顧自地在口袋中翻找起來。一旁的七見奈奈美看著他的動作,也不好上前制止。
「糟糕。」
什麼都沒翻出來,清水徹突然拍了下腦袋。
「怎麼了?」
「出門時忘了帶錢包。」
七見奈奈美彎了下眉眼,「所以說直接送給清水桑就好。」
「不行,」似乎對這件事有特殊的執著,清水徹又探了下口袋,還是一無所獲的樣子。嘆了口氣,看著她的眼睛,道:「既然這樣,只能下次再給你了,如果方便的話…」
沒能說完,就看到她用手掩住嘴,側著頭笑了起來。
清水徹剩下的話卡在喉嚨中,一時沒能出口。
不過似乎也沒那個必要。
七見奈奈美已經用筆在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連同之前那頁畫像一起撕下,遞了過來。
「…那就下次再說吧…我下午還有打工,先回去了…」
「哦,好。」
接過那兩張紙,再抬起頭時,她已經在遠處了。
重新低下頭,看著畫像中的自己,清水徹也笑了起來。
拉開外套,錢包安靜地躺在內側的口袋裡。將那兩張紙小心折起,放在錢包的夾層中,清水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她該不會早就發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