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邪門啊,老徐唱的是什麼戲啊?」
三大謀士聚齊了,由於廷推押後,沒有完成最後手續,唐毅只是個准禮部尚書,這功夫要去禮部衙門,往大堂一坐,保證被天下人恥笑死,怎麼一輩子沒當過官,就那麼著急?
故此唐毅只能在家裡待著,做他的宅男。
眼下的局勢的確有趣,海瑞拿下了王廷之後,隆慶下旨,准許海瑞查抄王家,把潛藏在大明內部的漢奸蛀蟲都給揪出來。
以海瑞的本事,只要查下去,會揪出多少東西,連唐毅都吃不准。
「按照道理,老徐應該拼命保護他的手下,阻止海瑞繼續發瘋往前沖,可偏偏他竟然上書,要求整頓科道,清查奸佞之徒,真是讓人百思不解啊!」沈明臣連連搖頭。
王寅悶著頭,抽了一袋小蘭花,尼古丁刺激著神經,思緒飛揚起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徐階上書之前,張居正到了他的家中,師徒談了一個多時辰,多半是狗頭軍師給他的主意。」
茅坤也同意,說道:「張居正的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本來強攻王廷,只要徐階來救,就可以把矛頭對準老徐,可是他這麼一弄,反而把科道言官給推了出來,這一刀可就砍偏了,威力銳減啊!」
「豈止銳減,是根本不能砍!」王寅黑著臉,不屑道:「科道就是一群瘋狗,馬蜂窩,收拾幾個,其他的立刻撲上來,一旦和他們陷入苦戰,沒準就會落一個高肅卿的下場。大人應該做的是萬馬軍中,直取上將首級,如果拿不下來,就該果斷收手,絕對不能陷入消耗戰,我說句不客氣的,大人您的底子比起徐階還差了許多。」
唐毅苦笑了一聲,「老徐當官的時間,比我爹的歲數都大,和他拼內力,我不是找死嗎!我倒是好奇,張居正到底是打得什麼算盤,真是值得推敲。」
茅坤張了張嘴,卻又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鹿門兄,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沈明臣不屑道。
「非是不敢,而是吃不准。」茅坤抬頭一笑,「索性我就說了,你們一起參詳。」
茅坤理了理思路,說道:「張居正進京以來,給徐階出了不少主意,可是他的動作都是大踏步往後退,表面看是為了緩和徐階和陛下的矛盾,阻止我們對徐階的攻勢,可是如果他真的心向徐階,就不該如此打自己的孩子給外人看,特別是整頓科道,等於是把刀柄主動送出,讓得未免有些太多了。」
王寅和沈明臣都連連點頭,他們在唐毅手下多年,經營打理偌大的勢力,都有很深的體會,朋黨可不是一個人。
不管是徐階,還是唐毅,都沒法隨心所欲,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必須要照顧自己的手下,不能維護團體的利益,就會被自己人推翻。
言官固然討厭,可是他們卻是最支持徐階的一股力量,犧牲他們,去換取有限的聖眷,怎麼看都不划算,而且徐階因為高拱的事情,已經得罪死了隆慶,他的舉動又能挽回多少?
「所以,張居正的動作不是為了徐階,而是為了他自己!」
王寅和茅坤幾乎同時說了出來,沈明臣腦袋稍微慢了一點,可是也咂摸出了一點滋味。
「陛下討厭言官,張居正鼓動徐階對言官下手,在陛下面前,他就可以表功,快速提升自己的地位,站穩腳跟。他這是拿老師去換前程啊!」沈明臣驚得站了起來,他突然覺得世界太可怕了。
以前說聽唐毅說敵人的敵人,就是你的朋友。現在倒好,朋友的敵人是你的朋友,敵人的敵人,也是你的敵人,明面上是朋友,暗地裡是敵人,明面上是敵人,暗地裡是朋友……
敵人和朋友,完全亂套了,天老爺啊,這是個什麼局啊?
沈明臣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忍受著三觀崩解重組,再崩解,再重組……整個人都不好了,徹底老實了。
另外三個心臟比較強大的人仔細思索著,漸漸有了頭緒。
張居正和徐階之間,差不多是最為複雜的一對師徒關係,在俞大猷案子之前,他們是比父子還親的師徒典範。
可是自從俞大猷的案子之後,張居正被趕到了天涯海角,五年辛苦,徐階不聞不問,也沒有幫著徒弟遮風擋雨。
某種程度上講,師徒關係已經破裂了,不管誰欠誰的,總之沒法恢復到當初的狀態。
而且隨著隆慶登基,張居正真正的大老闆是隆慶,而非昔日的師父徐階。
當新君的老師,遠比給首輔當學生來得爽快,這是比小學一年級算術還要簡單的題目。
可是張居正畢竟在王府時間短,又被趕到了雷州五年,失去了經營感情的好機會。相比唐毅,勢力比他雄厚,聖眷比他強,方方面面都占優勢,張居正要想在險惡的官場生存下去,必須快速獲得足夠的實力,得到寶貴的聖眷。
分析到了這裡,大傢伙的意見漸漸統一了。
茅坤總結道:「張居正表面上是化解徐階和陛下的矛盾,實則是打徐黨給陛下看,贏得聖眷,同時借著徐階的旗號,把徐黨收攏在自己的麾下,服從他的號令,壯大實力!好一個張江陵,果然所謀者大,出手不凡啊!」
沈明臣翻了翻白眼,「我怎麼覺得是欺師滅祖,卑鄙無恥啊?」
「那是你傻!」王寅鄙夷地說道:「徐階就是好東西了?在他眼裡,張居正也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他們師徒互相利用,互相算計,就看誰更高明!不過依我看,徐階畢竟老了,他只怕要被張居正給帶溝里了。」
王寅不無擔憂道:「大人,倘若張居正消化了徐黨的力量,未必能和您抗衡,但是想要站穩腳跟,卻是輕而易舉,此人的確是不凡。」
唐毅微微一笑,大明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首輔,主導了十年變法,豈是尋常!
如果沒有這麼厲害的手段,反倒會讓唐毅懷疑呢!
不過他並不像幾位謀士那樣擔憂,相反,他覺得張居正是機關算盡,小覷了天下英雄。不過有他摻和,反而對扳倒徐階是有利的。
「科道言官,不得不說,他們是一股強悍的力量,徐階尚且無法駕馭,張居正何德何能,想任意揉搓言官,他們必定會拼死反撲,禍起蕭牆,徐黨內部亂鬥,你們說,這戲好不好看?」唐毅不無得意道。
……
海瑞查抄了王廷的家,從府中搜出了許多私人往來的書信,和俺答有沒有勾結,倒是還需要徹查,可其中有幾十封書信,是科道言官往來的信件,其中有人就告訴王廷,說是要幫著他運作,重回都察院,擔任左都御。
王廷則是欣喜無比,大肆許願,說他一旦執掌都察院,一定不忘兄弟們的情誼,他會盡全力給大傢伙謀好差事,搶幾個肥缺。
這種信件其實不稀奇,要是把唐毅的府邸搜一遍,比這個噁心一萬倍的信件也有,什麼自稱門下走狗的,要拜乾爹的,亂認親戚的……總之,五花八門,都是表忠心,巴結討好。
只是王廷陷入了勾結俺答的大案之中,凡是和他往來密切的,都有了嫌疑。
這些人物當中,就有那位罵神歐陽一敬,而且在書信中提到要大力提拔歐陽一敬,獎勵他的功勞。
偏偏湊巧的是,這一輪人事變動當中,歐陽一敬悄然成了太常少卿,正四品,和海瑞這個大理寺少卿平級!
要知道之前歐陽一敬不過是七品的御史,從正七品一躍升到了正四品,人家官升三級就能回家吃喜宴了,他一口氣升了六品,簡直逆天!
是歐陽一敬本事多大,功勞多了不起嗎?
當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充當打手爪牙,拼命狠咬高拱,得到了上頭的賞識,才一步登天,創造了官場奇蹟。
要知道,破格提拔,本來就是犯忌諱的事情,又把這些信件抖了出來,證明歐陽一敬得位不正,這下子可就引爆了輿論,一時間議論紛紛,舉朝大嘩!
好傢夥,你歐陽一敬罵高拱,罵郭朴,罵楊博,罵唐毅,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連郭朴沒有回家奉養老母都被他拿來說嘴。
你把道德標準提到了三十三天的避雷針上,結果你自己靠著走關係,和王廷一般的人物勾結,把身上的藍袍換成了紅袍,嚴於律人,寬以待己,下作無恥,你還要點臉嗎?
言官混得就是個道義,一旦破產了,帶來的後果簡直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一時間,雪片一樣的奏摺堆滿了通政司,大傢伙眾口一詞,全都彈劾歐陽一敬,彈劾王廷,這股風浪來勢之猛,比起彈劾高拱,還要厲害許多。
唐毅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策動,相反,唐毅很討厭在關鍵時刻,方向出現了偏差,可是他低估了天下官吏對言官的厭惡,大家都被罵得抬不起頭來,好不容易來了機會,哪能不刀槍棍棒一起上啊!
在眾多彈劾的人員的當中,戶部侍郎張居正的奏疏最為顯眼,他提議要清理言官,淘汰所有御史,重新選拔,恢復都察院的名譽和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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