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神農問聽自己的孫女這樣說,似有深意的問道:「阿月,為何你會有如此的想法?你朝思夜想的想要見到蘇凌,如今蘇凌就在你眼前,你為何又對他隱瞞身份,還要裝啞女?」
張芷月點點頭道:「阿爺,我何嘗不想告訴蘇凌我就是張芷月......可是我不能這樣做啊,阿爺,咱們這次悄悄來到舊漳已經很久了,還記得阿月曾告訴阿爺,那次我特別想他,便暗暗的跟著他,還差點被他發現的事麼?那一次,我就差點想和他相認了,可是,不可以啊......」
張神農神情也有些凝重道:「說說看......」
張芷月這才嘆了口氣道:「阿爺,雖然咱們不在蘇凌的身邊,可是咱們怎樣也是南漳醫會的會首,南漳離著龍台也不算太遠,蘇凌這幾年的所遭所遇,樁樁件件咱們如何不清楚啊?蘇凌太不容易了啊......在蕭元徹身邊,蘇凌何其艱難,步步陷阱,步步殺機,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啊,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帶他離開呢?」
張神農寂然嘆息道:「阿月,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清楚,可是,天下之大蘇凌又能夠去哪裡呢?蕭元徹如今乃是大晉的丞相,便是天子,他也不放在眼中,權勢滔天。蘇凌在龍台的藥鋪、飯館等等一切,包括現在他這長史的職位,哪一個不是蕭元徹給他的,他此時若走了,那蕭元徹豈能任由他離開?你還是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啊......」
張芷月卻是一撅嘴,似乎有些賭氣道:「阿爺......我只知道,蘇凌過的不開心,既然不開心,為何還要呆在那裡......當年元化爺爺也說過,蕭元徹奸雄也,必不可保。這幾日,難道阿爺沒有領教麼?」
張神農點點頭道:「怎麼沒有?兩日前,我還因他不管重症病患的死活,當面暗諷與他。蕭元徹啊......」
張神農眼神滿是滄桑感慨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憂國憂民的奮武將軍了啊,如今,他不過是一個身居高位的野心政治家罷了......」
張芷月聞言,神色一凜道:「既然阿爺知道,那咱們這次等蘇凌大好了便帶他離開!」
張神農一臉惆悵的搖搖頭道:「阿月,我何嘗不想待蘇凌走?可是,只怕如今的蘇凌想要脫身卻是太難了啊。蕭元徹的手段,或許你還不清楚,他若不能用,別人也不可能用之,得不到的,便徹底的將他毀滅......再者說,蘇凌志在天下,他如今也只能借力於蕭元徹,放眼大晉,又有何人是蕭元徹的對手呢?沈濟舟麼?......阿月,你阿爸阿媽的事情,你不會忘了吧......」
「我......」張芷月神情一陣黯然。
張神農手捻須髯,緩緩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又知因為你和蘇凌又是夫妻,若這個事情被蕭元徹得知,怕是到時莫說蘇凌了,便是你和阿爺都會被蕭元徹以接回京都享受榮華富貴為由,徹底將咱們捏在手中。到那時蘇凌定然會因此事被蕭元徹掣肘,做任何事都只能以蕭元徹的心思馬首是瞻了,他若敢有一點不遂蕭元徹的意思,咱們便是要挾蘇凌的籌碼啊......故而,我才跟你來這裡前便商議好了,你我跟蘇凌之間的真實身份絕對不能為蕭元徹知曉,以免波及蘇凌,這才有了蘇凌只是我之徒弟,你也是我一小徒弟的說辭。好在,暫時瞞過了蕭元徹......阿月,你不告訴蘇凌你就是張芷月,更以白紗遮臉,裝作啞女,也是怕蘇凌一旦知曉你就是張芷月,會對你多加照顧,心有牽掛,被蕭元徹瞧出破綻對不對......」
張芷月被戳中心事,這才低了頭,輕聲道:「是的......」
張神農一臉的心疼道:「阿月......委屈你了,朝思夜想的蘇凌就在你面前,你卻......」
「為了蘇凌......這點又算得了什麼呢?」張芷月一臉堅定的道。
她忽的眼波流動,疾道:「可是阿爺......只要我們帶蘇凌離開,一切的危機和難題不都煙消雲散了麼?阿爺,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啊......」
張神農起初不解,只略作沉吟,便已然知道了張芷月的心思,他看著張芷月,一字一頓道:「阿月......你的意思難道是......」
張芷月眼眸如星,看著張神農道:「蘇凌醒來的消息,現在只有阿爺和我知道,這幾日,蕭元徹也好,還是他手下人也罷,都因瘟疫之故,未曾來過,所以,我們只要不將蘇凌轉醒的消息告知蕭元徹......」
張神農聞言,截過話道:「然後等上幾日......待蘇凌恢復了,咱們便帶著他,神不知鬼不覺的離了舊漳?阿月,你是這個意思麼?」
張芷月點點頭,一臉興奮道:「是啊......阿爺,等到蕭元徹知道此事,咱們帶著蘇凌已然在前往那裡的路上了,就算蕭元徹立時就追,追不追得上還在兩說......便是追上了,不還有山上的人麼?他們蕭元徹敢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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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神農聞言,淡淡一笑,忽的不住搖頭道:「阿月啊......此計不妥!不妥啊!」
張芷月聞言,有些著急,忽的站起來道:「阿爺......為何不妥?」
張神農嘆息道:「阿月......你把蕭元徹想的太簡單了啊!他能成如今之勢,你以為咱們不說蘇凌醒了,他就不會知道麼?興許現在不知,但是天亮後,他定然會知曉?那蕭元徹是好相與的?莫說蕭元徹了,他手中的暗影司,只要他們想知道什麼,天下的事瞞不過他們......」
張神農頓了頓,這才一副憂心忡忡的神色又道:「莫說此事......你我在此停留久了,怕是蕭元徹亦會知道咱們與蘇凌之間的真正身份......所以......每每想到這些,我是坐立不安啊!」
張芷月聞言,知道自己的阿爺說的很對,可是她還是有些不死心道:「他蕭元徹真就知道了,到時候又山上的人護著咱們,他蕭元徹真的敢跟山上的人為敵麼?」
張神農苦笑搖頭道:「阿月啊,你還是小瞧蕭元徹了,你以為蕭元徹真的不敢麼?他現在手中大軍可是近十萬啊,山上便是有人來,能來多少?螳臂擋車而已。蕭元徹是要給山上人些面子,可是分什麼事啊,在蘇凌這件事情上,他絕對不會有半點讓步的......再者說,山上人講求的是無為清淨,若是事情真的鬧大,或許他們也會兩不相幫的......若真是如此,蘇凌和咱們一個也走不了......」
張芷月被張神農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只得將頭一低,聲音有些無奈道:「阿爺......真的不能帶蘇凌一起走麼......」
張神農嘆息道:「帶蘇凌一起離開的事情,絕對做不到啊......為今之計,只能將蘇凌醒來的事情,儘快告知蕭元徹,以免蕭元徹提前知道了消息,對咱們心生懷疑......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咱們倆離開舊漳這件事能夠順利......」
張神農說完,看向張芷月,卻見張芷月俏臉之上滿是失望落魄,他才嘆了口氣道:「阿月啊,當年你嫁於蘇凌之時,便知道他志在天下,你們註定天涯海角,分離苦多,可是你還是義無反顧......阿爺知道,你的心在蘇凌那裡,任何人都無法再替代了......如今時過境遷,當年蘇凌心懷天下,現在的蘇凌就不如此了麼?退一萬步講......就算一切都順利,咱們也帶了蘇凌離開,可是蘇凌真的就甘心一輩子隱居在山中,老死不出麼?那樣,他真的開心麼?」
張芷月聞言,臉上黯然落寞的神色又重了幾分。
張神農拍了拍張芷月的肩膀,一臉心疼的道:「阿月......你想帶蘇凌離開......阿爺如何不知道,你是再也不想與蘇凌分開了......這幾年,你何曾開心過呢?」
張芷月卻是將頭埋的更深,當她抬起頭來時,已然滿是淚痕,悽然道:「阿爺......阿月不覺得怎樣......只是我心疼蘇凌......他曾經是那樣的開朗樂觀......可是在蕭元徹面前,每天面對的是那些陰謀詭譎......我是覺得他太苦了啊......」
張神農長嘆一聲道:「亂世浮萍......又能如何呢?」
張芷月低頭,寂寂無語,忽的,她抬起頭來,那股嬌俏又再次出現在她的容顏之上,她似乎再無掛礙,朝著張神農驀地展顏一笑道:「只要蘇凌他不會因為咱們的牽絆而做違心之事......只要他開心。阿月在山中便是再等他五年......十年,阿月亦心甘情願......阿爺,你放心吧,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說著那綠衣身影緩緩站起身,抬頭望著蒼穹的那鉤彎月,眼眸深邃如星。
張神農見張芷月心思已定,這才點點頭道:「阿月......阿爺也相信,分離只是一時,只要你心中有他,他心中有你,早晚你們必定會在一處,再也不會分開的。」
「阿爺......咱們一家人......總有一天,不再分離!」
兩人商量已畢,張神農這才道:「你現在回去,儘量莫要讓蘇凌認出你來,以免他行事起來,因你牽絆,露了馬腳。我也即刻起身前往行轅,告訴蕭元徹,蘇凌已經醒來了......」
張芷月點點頭道:「好!阿月現在就回去......阿爺放心,蘇凌雖醒了,卻還是虛弱,腦子也有些許的混沌,瞞他幾天,還是可以的!」
說罷,張芷月朝著張神農萬福一禮,轉身推門去了。
張神農一臉看著自己孫女離去的背影,不住的搖頭感慨。
待張芷月走了,他這才收拾心情,執了竹杖,出了住處,朝著蕭元徹的行轅去了。
...... ......
京都龍台,禁宮,夜。
禁宮深深。幾乎沒有燈光,無數的宮殿靜默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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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幽暗的大殿,不知為何,已然入夏了,那外面的熱氣似乎無法湧入這大殿之內,這大殿竟顯得有些孤寂陰冷。
大殿之內,只點著一盞昏黃的燈,畢畢剝剝的輕輕響著。
大晉天子劉端,正一人獨坐在一張椅子上,雙目微閉,昏黃的燈光跳動,映照著他白的有些血氣不足的臉。
那張臉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他手中拿了一本書,書卻未翻開,就那樣握在手中。
大殿無聲,他的影子被拉的好長,竟顯得有些孤單淒涼。
便在這時,大殿之外竟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
似乎有人朝殿門前來了,看到劉端這個樣子,似乎睡著了,便停在了殿門前,未敢進來。
劉端的眼驀地睜開,緩聲道:「進來吧......不用拘著......朕沒睡......」
他說完這話,殿門口再次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一人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借著昏黃的燈光看去,正是那個叫做何映的宦官。
只是,如今滿宮上下,已然無人敢直呼其名了,皆稱他為小何公公。
所有人都知道,自從那假齊世齋死後,眼前這位小何公公,卻是被天子日漸恩寵,如今儼然是整個禁宮最大的宦官了。
小何公公來到劉端近前,恭恭敬敬的朝著劉端大禮跪拜。
劉端並不說話,只看著小何公公這樣跪拜之後,方淡淡道:「朕已然說過,以後你見朕,無需如此多禮......你怎麼就總不記得呢?」
劉端雖是這樣說,但臉上卻並未一絲親切的模樣,對小何公公的跪拜之舉,似乎也並未放在心上。
小何公公卻是一臉恭謹道:「聖上雖這樣說了,但在奴才心中,您是我大晉獨一無二的皇帝,天下之主,在奴才心中至高無上......奴才是發自內心的......」
劉端這才笑著哼了一聲,似乎對他說的話十分受用,他這才點點頭道:「起來罷......這麼晚了,見朕何事啊?」
小何公公這才站起身來,一臉的喜色道:「聖上......奴才知道了一件大喜事......實在等不到明兒個早上了,所以才這麼晚驚動聖上......」
劉端聞言,啪的一聲將手上的書拍在桌子上,急道:「莫不是皇叔攻下了灞城麼?」
小何公公聞言,忙擺手道:「灞城可是那人的軍事重鎮,哪有如此輕易就攻下了的......」小何公公有些發窘道。
劉端原本是滿懷希望,聽他一說,一陣氣結,半晌無語,一臉的失望。
小何公公忙道:「不過想來也是快了,這幾日皇叔每日不遺餘力的攻城,料想他們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劉端一臉的失望道:「原想著皇叔能夠旗開得勝,一戰而定灞城......唉!如今還能有什麼好消息比皇叔攻下了灞城更讓我高興的呢......」
小何公公聞言,一臉神秘的走到劉端近旁,伏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劉端聞言,忽的騰身站起,一臉的驚喜,顫聲道:「老祖出關了?此話當真!」
小何公公也是一臉喜色回道:「當然是真的,奴才哪裡來的膽子,敢欺瞞聖上!老祖出關之時,奴才便見著了......」
劉端一臉難以按捺的喜悅道:「老祖身體如何了?」
小何公公想了想道:「老祖精神煥發,風采照人,想來是恢復了!」
劉端更是歡喜的難以自持,忽的邁步向外就走。
小何公公見狀,忙出言道:「聖上,你這是要去何處啊!」
劉端便走便道:「我現在就去祖龍殿,見老祖一面,垂聽他的教誨!」
小何公公忙將他攔住道:「聖上,聖上莫要著急......老祖已經離開祖龍殿了!......」
劉端聞言,一臉的詫異道:「老祖剛剛出關,為何便離了祖龍殿,他要去那裡?」
小何公公先是讓劉端安坐,然後疾步走到殿外,向四下瞅了幾眼,這才回身關了大殿殿門,走到劉端近前,低聲道:「聖上,奴才斗膽問聖上一事......」
「何事?」
「前幾天,令君進宮,向聖上奏請派了十位太醫前去前線戰場,說是傷亡過大,軍醫捉襟見肘......」小何公公小心翼翼道。
劉端一臉疑惑道:「是有這麼個事......朕已經派人去了啊......莫不是老祖身體還有些違和?」
小何公公聞言,這才篤定笑道:「那便錯不了了......聖上,您是不知內情,被蕭元徹的藉口蒙蔽了啊!哪裡是傷亡過大,而是蕭元徹軍中發生了瘟疫了......此事老祖已然知道了!」
「什麼......瘟疫!?」劉端一臉的震驚,忽的朗聲嘆道:「蒼天助朕!蒼天助朕啊!竟然讓那老賊有此劫數!」
小何公公這才滿臉是喜道:「老祖說了,大晉存於天下六百年,只要他在,誰也不能奪了聖上的江山!老祖讓奴才向聖上轉達,說讓聖上您只管安坐龍位,他此行,便去兩軍陣前,先取了那蘇凌的腦袋,順道把蕭元徹也一同誅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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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公公忽的又想起什麼道:「對了......據咱們在軍前的諜子回報,那蘇凌已然身染重病,怕是只剩一口氣了!」
劉端聞言,半晌無語,仿佛呆在那裡,眼神中卻是滿眼精光。
「聖上......聖上......您只是怎麼了?」
小何公公喚了半晌,那劉端忽的仰天大笑,笑著笑著竟嚎啕大哭起來。
他就這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如此往復,狀如瘋癲。
好半晌,他才終於恢復了些許平靜,顫聲道:「天佑我大晉......老祖自與那段白樓一戰,傷了元氣,一直閉關,外界以為老祖已然仙逝,如今老祖出關,朕這許多年的屈辱,當全部奉還給他們!」
說著劉端忽的疾走數步,一把拉開了殿門,朝著外面疾走而去。
「聖上......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遠處傳來劉端掩飾不住的激動話音道:「去宗廟殿......朕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列祖列宗......讓他們同朕一起高興高興!」
小何公公聞言,這才緩緩笑著搖了搖頭,出了大殿,關了殿門,朝著遠處黑夜中的劉端身影看了一眼。
這才出言喊道:「聖上......聖上您慢點......等等奴才啊......」
夜色更黑,天地之間,忽的颳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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