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長陵城郊外。
烈日炙烤著大地,明晃晃的讓人眼暈。已經是入秋季節,太陽雖毒,天氣到底已經不甚熱,這樣的午後正好用來睡覺。
賣涼麵的趙破陣就很愜意地享受著這午後的寧靜,他正靠著一株楊樹打盹,世道不好,生意清淡,不睡覺幹什麼。
不過多年軍旅養成的習慣,讓他即便是睡覺也會睜著一隻眼。
忽然,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人影。
長陵靠山傍水,地理偏僻,這裡是出入的唯一通道,有個人不奇怪。
這是一個身著短褐的男子,破衣爛衫,赤著腳,拄著木杖,窮的連個包袱都沒有。這等野漢子經常會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但趙破陣不懼他們。
他從軍多年,殺人無數,一身沖天的煞氣,鬼神尚且讓他三分,一般人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更主要的是他身後不遠處就是一個稅卡,駐著一個稅吏和四個土兵。
他跟那個稅吏有些交情,這野漢子要是敢不老實,不必他親自出手,那四個如狼似虎的土兵分分鐘教會他怎麼做人的。
一股熱烘烘、餿臭的氣浪迎面襲來,那野漢子竟然坐在了涼棚下。
「掌柜的,來碗吃的。」
趙破陣懶洋洋地睜開眼,愛答不理道:「涼麵三文一碗,要吃麵,先給錢。」
那漢子咧了嘴,尷尬的半晌無語。
他抹了把汗津津的脖子,目光在不遠處的稅卡上停了一下,然後舔了舔舌頭,問:「面不吃了,給碗水喝可以嗎?」
趙破陣點點頭,這等餓瘋了的野漢不可逼的太緊。
咕咚!咕咚!咕咚!漢子三口喝完一碗水,抹了把嘴,指著水邊的水桶:「看你腿腳不利索,我給你挑滿三挑水,你送我一碗麵。」
「好啊。」
趙破陣覺得這個買賣挺划算,長陵地方缺水,這水要到一里地外的水井局去挑,自己腿腳不方便,挑水可是個麻煩事。他剛點點頭,那漢子就拎起水桶跑了。
趙破陣盯著他踉蹌的腳步,哼了一聲,又默默地閉眼假寐。
三桶水挑滿,那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已經累的近乎虛脫,現在卻是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了。趙破陣以為他會狼吞虎咽,像狗一樣去吃那碗面,卻沒想到他要了一張荷葉把麵包了起來。
趙破陣詫異地問:「你這是做什麼?」
漢子咧嘴笑道:「我兄弟還沒吃呢。」
這漢子就是李默,他帶著小七、二胖走了兩天一夜才到長陵縣,眼看著快到縣城了,小七卻餓的虛脫了,再也走不出去。
李默琢磨著應該給兄弟弄點吃的,他現在身無分文,只能給人當苦力。
挑了三挑水,來回六里路,加上來回這趟這趟,等李默把面送到小七手裡,自己差不多也虛脫了。
小七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再也不肯獨享,一碗麵三個人分吃了,誰也沒吃飽。又休息了一會,三個人相互扶持著往長陵城進發。
不久,他們又遇到了趙破陣,趙破陣把三人打量了一番,摸摸下巴上沒幾根的鬍鬚,指著桌上的三碗面說:「面可以吃,但不能白吃,吃完得幫我幹活,把這套傢伙什給我挑回城裡去。」三個人點頭如搗蒜,撲上去風捲殘雲。
趙破陣瞧著三人的吃相,忍不住出聲譏笑道:「慢點吃,餓死鬼投生似的。」
「嗯嗯,四天沒吃飽飯了,實在扛不住了。」小七嘴裡含著面,眼裡含著淚。
一碗麵下肚,精神好了些,李默抹了把嘴,指揮小七、二胖把麵攤收了,笨重的桌凳寄存在稅卡,其餘的並作三幅挑子挑回城去,這些活平時都是稅卡上的土兵承包的,他們衝著稅卡唐先生的面子有償幫忙的。
那位唐先生四十不到,長臉白面有鬍鬚,氣度沉穩,像個讀書人。趙破陣對他十分尊重,彼此見了禮,唐先生笑著對趙破陣說:「有件事要恭喜你,昨日衙門裡有消息說,草原上又練起來了,這回是零靈人聯合貴霜一起打突厥。」
趙破陣卻是一窒:「這跟我有啥關係,我是個殘廢,還能指望我打仗?」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們亂了咱們就安穩了,軍費省下來,你的安置金就有著落了。」
趙破陣愣怔了一下,果然大喜,笑道:「到底是讀書人的腦子,就是活絡,我就沒往這上面想。」
正說著,一個土兵牽來一匹瘦馬。唐先生要讓給趙破陣騎,趙破陣哪裡肯,推讓了一陣,那中年稅吏騎上馬,帶著四個土兵先走了。
趙破陣是一個老軍人,據說曾做過都頭,按時下的軍隊編制一都有一百多號人,擱後世就是個連長,本來這時代很重視武功,軍人的待遇素來不錯,但趙破陣運氣不好,他所在的軍隊一年前發生譁變,他的頂頭上司帶著百十號人翻越大寧山跑到了草原上,當起了馬賊,趙破陣雖然沒有參與,但也受牽連,不僅丟了飯碗,還被勒令退伍為民。
按制度軍人退伍為民時可以拿到一筆撫恤金,卻因邊境局勢動盪軍費吃緊,趙破陣的復原費遲遲沒有著落。
趙破陣深知時下官場的風氣,擔心自己一旦回了鄉,這筆錢恐怕就再也要不到,這才狠下心來釘在長陵城,隔三差五的就去衙門走一遭。
因為無聊,才在老夥伴的幫助下弄了個涼麵攤子打發時光。
趙破陣在城中落腳的地方叫軍料城,原來是軍中糧倉,後來廢棄了,卻還剩著七八十間房屋能用。縣裡派人把這裡拾掇了一下,低價租賃給逃難來長陵的流民,既能安撫人心,又能得一筆收入。
負責看守軍糧城的管事叫孫大牙,是趙破陣少年時的夥伴,幾十年的老交情了。
「這就到了,我住這間,你們住那邊,自己拾掇拾掇。」
趙破陣叫李默把擔子放下,指了指西邊一間透風透亮的房間對李默三人說。這房間的一角破出個窟窿,能一眼看到蔚藍的天空。
古代就這點好,沒有污染的天空,看著就是那麼賞心悅目。
距離寒冬還早,冷倒不怕,不過屋漏透雨就不太好,李默琢磨著得空和點泥,弄點草,好好修補一下,這一年他四處幫閒,幹過瓦匠活,又有小七、二胖兩個幫手,應付的來。
把牆根下的一堆碎磚爛瓦清理了一下,又用木板搭了張床鋪,看看有點家的樣子了。
這一年,什麼苦沒吃過,眼下這境遇已經是很不錯了。
所以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們去找點乾草,我去打點水來。」
眼下未到中秋,白天氣溫還可以,但到了晚上還是有點冷,三人沒有鋪蓋,得弄點乾草墊墊,這年頭感冒發燒會死人的。
李默去問趙破陣借了個木盆就走了出去,院子裡有兩個踢毽子的小姑娘,李默走去和聲問道:「小妹妹,知道水井在哪嗎?」
他的聲音已經極盡溫柔,但一個小姑娘卻還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另一個小女孩也吃驚地往後躲。
李默懵了。
「二丫,誰欺負你了。」
一個腰身瘦長、眉目溫婉的少女跑過來問道。
「他……就是他!……他是個妖怪。」
「妖怪?」這少女把李默打量了一下,不覺也是撲哧一笑。李默收拾的那間屋子裡有口廢棄的土灶,不慎染了滿臉的鍋底灰,黑臉,白牙,冷不丁地咧嘴一笑,的確是有些嚇人。
誤會解除,李默摸摸小姑娘的頭,又謝過少女,問她水井在哪。
「哦,水井在東牆角。」少女為李默指示方向。
軍糧城的東北角有口水井,寧州地區缺水,所有水井都由一個叫水井局的機構管理,這口井也不例外,井台被一圈籬笆圍住,一個吊兒郎當的土兵正坐在入口處收竹籤,一枚銅錢二十根竹籤,一挑水一根竹籤。
李默有些為難,他手裡沒有竹籤,也沒錢,正想轉身離去,找趙破陣想想辦法。忽然就聽得身後一陣大嚷。
「沒錢還想吃水,滾開,窮鬼。」
「你罵我是窮鬼,你又什麼什麼東西?」
「哦,抱歉,我罵錯了,你不是窮鬼,你是個窮酸,我問你,你都考幾回了,老也考不上,二十歲的人了,連自己都養活不了,你好意思嗎?」
「你,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你拼了!」
一個文弱少年和水井局的土兵就這麼廝打起來。水井局霸占水井收錢並不得人心,眾人早就憋著一肚子怨氣,既然有人挑頭鬧事,眾人巴不得跟著起鬨。
「打得好,文勝,你打他的左臉,不對,出左拳打他右臉。」
「文勝,留神他的腳,哎喲!我都說了留神他的腳了。」
「抓他的臉,文勝,抓他的臉呀。」
「頭髮長見識短,抓臉有個屁用,文勝,聽叔的,踢他的陰襠。」
「踢什麼陰襠,***快***我滴個娘親也,你往掏呢,那是他的胳肢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