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想過,而是做不到。」說到這,傅夫人忽然問:「你知道左寺坊的來歷嗎?」
李默道:「聽過一些,似乎是由橫山王的親兵演化而來,誓死捍衛王權。」
傅夫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左寺坊里有三司,最神秘、實力最強的當屬左前司,而這個左前司卻跟郡王親兵沒有任何關係,它是當年為了肅清逆反而設。」
提到神功、正德年間的寧州大肅反,李默不由得吃了一驚,那簡直是殺人如麻,血流成河,史書上對此一直語焉不詳,原來是左寺坊的開山之作,怪不得寧州權貴對左寺坊即畏且恨呢,原來它有過這樣不光彩的過去。
傅夫人嘆了一聲,忽然咬牙切齒道:「當年若不是這些亂臣賊子在背後搗亂,南征大業早已成功,這天下就是寧家的天下。橫山王也不會遺恨延州,抱憾終身了。」
傅夫人為李默解開了寧州的一樁秘辛,大梁神功二年三月,興宗駕崩,橫山王寧威以弔唁為名揮兵十萬南下,兵鋒直指西京,意圖代梁而立。當日寧州軍中有火器營八千人,不僅持有燧發槍,還擁有一百門巨炮,一路南下所向無敵,西京城內亂成一團,皇族權貴無心戀戰,已經準備逃亡洛陽。可恰恰在這個時候,寧州後方亂了起來,傅夫人嘴裡的那些亂臣賊子們四處煽風點火,攻城略地,焚燒糧秣,還將火器營的三座工場炸毀,徹底斷了火器營的供給,不僅如此,他們還勾結突厥人突破北部防線,越過大寧山,兵鋒直抵寧州城下。
「他們放火燒了寧州,逼迫橫山王不得不退兵。然後就有了延州之圍。」
「延州之圍」的故事李默知道一些,正史上說當年女直人圍攻延州,橫山王率部馳援,因寡不敵眾被圍城中達二十八天之久。
但遍覽史籍後李默發現實情並非如此,當日橫山王寧威趁興宗病故,朝政不穩之際出兵南下,欲問鼎關中,被擊敗後,倉皇北撤,被圍在延州二十八日。
「郡王被圍延州,寧州危在旦夕,萬不得已下才有了公主出塞和親之舉,公主以一己之犧牲換取了突厥撤兵,郡王才得以從延州脫身,這才有了寧州的今天,回想當日,可真是萬分危急啊,錯走一步,我寧家便是滅頂之災。」
李默點點頭,樂安公主出塞不是為了大梁朝,而是為了寧州,為了救她的父親寧威,當然客觀上也起到了拯救梁朝的作用,若非她自我犧牲出塞擺平了突厥人,讓突厥人撤兵,梁朝西有吐蕃趁火打劫,南有諸侯作亂,主力禁軍又被牽制在東北,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寧崇玉雖然為了父親出塞和親,結果卻得到了大梁朝的冊封,成了天下人的公主。這也解釋了寧崇玉從草原歸來後為何不肯去長安,而非要留在寧州的原因,寧州才是她的家呀。
「從那以後,火槍在寧州就絕跡了,橫山王在魏橋密約里承諾從此禁絕這種東西。」說到這件事,傅夫人面露恨恨之色。
李默想問既然已經禁絕火器生產,那眼下這些火槍又是怎麼回事,他沒有問出口,他知道傅夫人會說,這個女人擁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他心裡想什麼,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在她的面前,李默倍感壓力,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三座工場都毀了,圖紙也毀了,但工匠還在。有人將他們暗中保護了起來,散之山野十餘年。等風頭過去後,左前司就有人建議秘密設立工場繼續製造火器,那時郡王已經故去,忠靜候一心為父報仇就批准了,所以寧州的火器一直沒有斷絕,只是成了絕密,一般人不知道。
「那已是穆宗朝和宣宗朝的事情了,穆宗是位好皇帝,他龍御天下十八年,是寧州最好過的十八年。不過宣宗皇帝就有些不厚道了,對寧州手段毒辣,咱們也沒跟他客氣,火器工場不僅建了還擴大了規模,不過可惜中途發生了幾起嚴重的大爆炸,把僅有的一點家當又給炸沒了。
「如今宣宗皇帝也作古了,蕭家的氣數看來已盡,哀太子監國不到一年,竟然被人害死,興隆皇帝不得人心,又被母后轄制,外戚專橫於外,宦官造亂於內,朝堂上朋黨傾軋,四方水旱不絕,饑民揭竿而起,東北、西南、東南沿海的戰事又死灰復燃,聽說皇帝身體又不爽,不知道能不能挨過明年呢。所以呢,咱們的火器工場又重建了起來,目的是什麼不必我說了。只可惜這些不肖鼠輩竟然把火器偷了出去,倒賣到塞外牟利,真是豈有此理。」
李默聽到這沉默了,按傅夫人所言,這火器是由海外之人貢獻出來的,若非海外另有仙山,那這個貢獻火器的人應該就是個穿越者,是他改變了整個歷史進程,但他的結果顯然不是很好,所以還是那句話,穿越有風險,重生需謹慎,萬事還是低調些好,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你的底細,縱然有些東西隱瞞不住,也要找個合理的解釋,不要讓人感到太突兀,這個世界木秀於林者往往死於嫉妒之手。
「敢問現在的火器工場隸屬那個機構管轄?」
傅夫人看著李默的臉,說:「你總算問到點子上了,現在的火器工場是一塊無主之地。所以各方勢力都想插一手,所以才有人膽大妄為到要毒死你。」
李默苦笑一聲,自己也真是夠衰的,立了這麼大功勞不僅沒有獎賞,還差點被人毒死,最讓人無語的是盡然還沒有人為此負責,這特麼都叫什麼事。
傅夫人最後說道:「我告訴你這些,是要告訴你,寧州的水很深,你現在還只浮在水皮子上,看不清底下的狀況,一切留神謹慎,不可大意啊。」
李默道:「多謝嬸子,將來還請嬸子多多關照。」
傅夫人道:「那是自然,咱們是一家人嘛。」
傅夫人走了,李默卻遲遲不能釋懷。在軍隊醫院將養了幾日,李默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現在案子未結,李默身體也未完全恢復,所以參贊處同意他在家休養一段時日,至於故縣的政務都交給縣丞繆錦林打理好了。
閒來無事,李默又把《太祖北疆紀略》拿出來看了一遍,重點看了那場導致神機營全軍覆沒的大戰役,原來他就覺得這裡面有古怪,經傅夫人這一指點,李默更是覺得每一個字的後面都暗藏著玄機,那個雄猜的大帝對神機營的種種猜忌突然就躍然紙上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機營最終被他誓死效忠的皇帝給出賣了,而給他陪葬的則是大梁朝耗費舉國財力訓練的四十萬鐵騎和太祖皇帝一世的英明睿智。
史書上形容這次大戰後,大梁國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危急的局面直到太宗皇帝御宇天下後才得到轉變。這也鑄就了太宗皇帝千古一帝的光輝形象。
而李默獲知的事實卻完全相反,梁太祖第五次北伐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因為經過前三次大規模的北伐戰爭,到第四次北伐時,丁零王國已經土崩瓦解了,丁零王戰敗自殺,王國四分五裂,土崩瓦解。根本就不再對大梁構成任何威脅,而後來的草原王者突厥王大安支還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牧馬,與天斗,與地斗,與數不清的對手斗的不亦樂乎,完全不是從四十年浴血奮戰中淬鍊出來的四十萬梁鐵騎的對手。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第五次北伐失敗後,太祖皇帝愴然南下,但他的敵人並沒有躡蹤追擊。草原部落再次南下寇邊是在仁宗朝,距離第五次北伐失敗已經過去整整五十年!
仁宗朝經濟繁榮,但軍備已經廢弛,與太祖皇帝時不可同日而語,但即便如此,那次邊境衝突仍以邊軍的全勝而告終,仗一共打了十七天,雲州督軍張世傑大獲全勝,斬敵一萬九千級,自己卻只損失了三千人。
自那後,邊地維持了相當長的安寧,直到突厥興起。
所以說那次慘敗,尤其是神機營的覆滅並沒有給大梁朝帶來真正的傷害,反而是神機營和四十萬鐵騎的覆滅,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大梁朝,一舉奠定了此後一百年的盛世繁榮。
那四十萬功勳鐵騎已經讓帝國的經濟不堪重負,而神機營的消耗更是如無底洞一般。
在太祖皇帝組織第五次北伐時,百姓困窘至極,怨恨之聲直衝雲霄,南方的許多州縣貧民揭竿而起,反抗****,甚至太祖皇帝的故鄉也在醞釀大規模的暴動,新生的大梁帝國危機四伏,情勢十分不樂觀。
而第五次北伐戰敗之後,大梁的子民卻得到了休養生息,經濟逐漸繁榮起來。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好書之中還有真相啊。」
《太祖北疆紀略》這本書是唐百川送給李默的,果然是大有深意。前日住院時,唐百川還特意過來探望。他現在已經調入刺史府,負責半個寧州的稅賦。
李默暗道:欲成大事,必須得籠絡幾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才,這個唐先生就是個大才,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攬入幕中,時時請教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