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聽謝道清說了一些宮中舊聞,季青辰親自送了謝道清回家。
趁著這時機,她終於也說動了她去劉家村的學院裡看看。
所以,選好了日子,她坐了車,接了謝道清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劉家村時,心裡還想著那天在夕陽下這女子說過的話。
「刑皇后所願,何其之小,又何其之難。」
那時,她記得謝道清嘆笑著,轉眸看向了她,說道:
「姑姑說,當時的吳太后,也就是吳貴妃,她何嘗不想早做皇后?但她悉心侍候從北方送回來的韋太后,從未提及讓官家立後。在她登上後位之前的那些年,她曾經手寫過一副方斗,貼在了她所居壽春宮的書房門楣上。」
謝道清輕輕地笑著,
「姑姑說,她寫的,不過是個賢字。」
如今,那位以賢為志的吳貴妃,早已歷經四朝,當朝官家登基的詔書都是由她所發。
想起那天的話,季青辰今天出門時都特意路過了許淑卿的房間過道,她抬頭把那終於貼正了的賢字看了又看。
許淑卿是不可能知道這個掌故的。
她甚至都能知道許淑卿為什麼找謝道清要了這個「賢」字。
那是因為謝道清給人的第一印象,用這個字來形容是貼切不過了。
也是因為這個賢字,她才想起了請謝道清去一趟劉家村。
儘管她簡直不明白謝七娘子為什麼要捧出這樣一個人去爭皇后。
官家他再缺老婆,再要抬舉謝家,他也不可能找個半瞎子當皇后吧?
儘管有這樣的想法,她也知道謝道清和宮中謝尚宮關係密切。
謝國興、謝國運兩兄弟已經被拉向了謝道清,
只有樓雲還在觀望。
至於官家——等賈氏、閻氏、李氏、謝氏四女同時進宮後,才知道官家最後的心意。
也許,謝尚宮的意思就足以隱約表示出官家的意思?
「那就是季坊主你要開的書院?」
在書院工地前的松林子邊停車後,謝道清並沒有從車上下來。
她雖然會提著雞蛋一個人走街穿巷來回拜,但回去時也準備沒人送就雇好小車的。
現在郊區的書院還是亂木灰堆的混亂,工人里還有士子冠服的人影。
季青辰知道。她還得小心她這個皇后備選在士林里的風評。
經了這回王仲文大戰孫昭的戲目,從京城到兩浙直到福建,上百座的州縣官私書院全都牽扯了進來。
聽說,京城裡官伎酒樓里的生意都清淡了三四成。
以謝道清之明。她不會以為謝七小姐搞定了樓雲這個採訪使,就搞定了輿論,
「這也不算是我的書院,是陳家捐的地,王家向兩浙路的官商募款子建學舍。」
她微一猶豫。沒有提她在樓雲的求親貼子看到的內容,因為江浙六大綱首都有份,所以樓雲通過胡、謝兩家的綱首,暗中在這書院裡投了一批錢。
「喏——謝娘子,那一位就是我提起過的王先生。」
季青辰揭了一角窗簾,遠遠指著工地上的王世強。
她當然也不會見王世強。
更不會讓謝道清去見他。
她探頭出車簾,召了陳文昌的伏虎過來,在車邊小聲地和他說了兩句。
伏虎還不明白地小聲回著,道:
「大娘子,讓王先生清場避開。請謝娘子看一遍書院……」
你不是傳信給王世強,說是要讓他拜見一位貴人。
他不在場怎麼見?
「謝娘子是什麼人?怎麼能和外人說話見面?我這樣不懂規矩的?」
季青辰嗔了他一句,伏虎陪笑著連忙去了。
謝道清坐在車裡,是季青辰保證過完全不需要出車,她才答應來書院看一看的。
京郊的劉家村在京城以北,平常也是官宦富室女眷們踏青的地方,近秋的楓葉鮮艷飛紅。
季青辰租了三四台馬車,拉上了許淑卿和僕婦們,又叫了姬墨帶了六名坊丁護車。
只當是出門遊玩。
她拿出了一個曲折的圓筒,架在了車壁邊早就打好的圓洞上。
謝道清好奇湊上去一看。從圓筒玻璃里上。居然可以清楚看到另一面車門前的景物,伏虎的背影就在她眼前跑著。
她吃了一驚,然後馬上就笑了。
季青辰知道這折光的望遠鏡嚇不住她,同樣笑著道:
「我在謝老大人的府里。看到他書房裡、外都懸著銅鏡,只要一抬頭,門也不開就能看到房外拐廊上走來的人。
影像折射的原理,不干好事需要保密的大戶人家經常用的。
書院上的人都散了,伏虎回來駕了著車,在工地上慢慢行走著。
她們坐的第一輛馬車是陳家的。看起來就和陳文昌平時來這裡看工地一樣。
誰也不知道,裡面的皇后備選正從圓筒里看著書院的左館右舍,藏書樓、講書堂、餵馬池、射箭校場、滌心院等各處建築。
除了跑馬射箭的校場在季青辰的要求下建得格外大了一些,前世後世的學校在格局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在謝道清眼裡,這樣的能接納五百名士子寄住的私學當然就是超級大書院了。
如果能辦出名氣,請來大賢入駐,教出來足夠多的入仕學子,就足可以和太學、國子監比美。
論起名氣也能直與江浙四明,江西白鹿、湖南嶽麓等書院齊名了。
「季娘子的意思……」
謝道清含笑打量著季青辰,她本來是因為樓雲向季青辰求親,才注意到這名外夷商女。
甚至那天答應到這書院裡來看看,也是因為想通過與她結交,間接向樓雲示好。
她進宮備遠的這條路上,只差樓雲的支持了。
將來進宮後,在四姓千金中突圍為謝家爭一個皇后之位,也少不了樓雲的幫助。
不過,從前幾天第一回開始相見開始,她就覺察這位季娘子確實不是普通人。
難怪樓雲一直在向季園提親。但他也沒把當初訂錯的親傳得人盡皆知讓這季氏為難。
這事連謝七娘子都不知道。
只有她,偶爾從謝國運這堂兄嘴裡聽到兩三句,猜測出來。
「謝娘子,請看。」
季青辰連忙拿出了準備好的唐坊教科書。
主要是物理、化學、地理、生物之類。
「書院還要附一個蒙學。用這些書做教本。我擔心學院開學時,在禮部衙門通不過。」
謝道清和陳文昌等幾人都不一樣,她古怪地撇開了最容易吸引人注意的地理書,先對生物書感了興趣。
她看著雜交基因什麼愕然不解,只當是海外怪談。
但又看到經過季辰龍的改編。把這些基因內容分到了古代生物分類的名目下,她突然又覺得似乎有理。
謝道清自然是讀過書的,知道《禮記?月令》裡,把所有生物分成了鱗、羽、課、毛、介五類。
課也就是裸,人就在裸這一類不會全身長毛的生物名目下。
季辰龍聽姐姐說了初中生物學的內容,關於人是猴子進化來的,他自行理解為,天生萬物,有氣相通,氣息相雜。五類天成。
基因就變成了氣。
謝道清一黑一白的眼中閃過異彩,她能感覺出這書里寫的東西自成格局,但她沉思後還是搖了頭,道:
「季娘子與文昌公子訂了親,難道不明白孫御史與王安撫如今在爭論些什麼?」
學校里用什麼教本教學,這是一個原則問題。
季青辰嘆了口氣。
她當然也從陳文昌的嘴裡聽說過了,養官伎只是個由頭,孫昭和王仲文的爭吵根本的原
因還是在爭道學正統。
否則陳文昌這樣的閒散性子哪裡有這樣的氣性,一面要成親一面還非要爭個輸贏不可?
只不過是因為在講學堂里爭不出誰家的學說更對,就只有人身攻擊。
王仲文是兩浙大儒沒錯。但因為你這個人不咋的,所以你的學說就更不咋的。
完勝!
所以才有王仲文憑一已之力,拉起了如此多的士子支持他養官伎無罪。
人家未必不知道他確實養了官伎,但人家不能不支持他在四明書院宣講過以「經世治用」為中心的「浙學」。
那是大傢伙們用來吃飯、做官、教學生、娶老婆的招牌飯碗。
絕不能被孫昭給砸了。
再說了。孫昭你就沒養過?
今天沒養過,說不定明天就養了。明天不會養說不定前天曾經養過。
這是一個概率的問題。
你以為你宣講「存天理滅人慾」,你就真的心性一體,看美女如看浮雲了?這不科學!
在這樣的「學術爭論」中,王世強和樓雲其實都只有靠邊站的份。
有錢和官大,未必就能在罵戰中插上話了。
這是陳文昌這類清流士子們的戰爭。
「謝娘子放心。並不是要謝娘子將來在宮中為此事說話。這類學說自然有王先生在講學
堂里宣講,少不了也要吵上幾場。只不過……」
只不過她要的並不是像孫昭一樣,讓他支持的學說在天下獨尊。
她只要讓唐坊遷來的孩子繼續合法地學習這些教本。
「他們大半也沒有能力參加科舉,不會與孫昭她們爭科舉的出題內容和評定標準。只要能叫禮部承認這是可以在書院裡公開教學的內容就足以。」
她細細地說著她的盤算,處處向務實的地方去。
現在這局面,誰要想在清流圈子裡馬上一鳴驚人,另類出鏡那就會被口水噴死。
還不如配合著王世強十年立德的步伐,他等著書院初成規模,就要去開新河道了。
花上十來年,先教出來各類技術工,讓他們跟著季辰龍去新開河道上做事。
季辰龍留在金國不見人影。
總不可能是因為他覺得金國土肥水美,是他定居的好去處吧?。
只等季洪一回來,她一定要把季辰龍叫回大宋。
實在不行,她自己親自去一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