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太縱著那小子,他這麼大,就喜歡看那些雜書。博覽群書固然好,可要是看些西廂記,長生殿……變成了紈絝浪蕩子弟,我看你後悔不?」
江楠把孩子打發走,氣呼呼教訓張希孟,她怒目圓睜,當真有幾分母老虎的架勢,所謂為母則強,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張希孟不慌不忙,把兒子打算賣識字卡的主意說了一遍。
「你覺得這孩子的主意怎麼樣?」
江楠下意識點頭,「還不錯,應該能賺點零花錢!」她輕笑道:「我過去挺擔心他只會讀死書,別成個榆木疙瘩兒,現在看起來還挺靈的,不錯!」
張希孟輕笑道:「他既然有這份心機,你想管他看西廂記?是不是有點大可不必了?」
江楠瞬間愕然,她咂摸了片刻,果然是這個道理。同時又忍不住感嘆搖頭,「我這當媽的,既盼著兒子有出息,又擔心他不聽話,走了歪路,左右不是。到底是相公看得更明白些。」
張希孟一笑,「談不上什麼更明白……孩子會變成什麼樣,還需要咱們倆多用心。再有也要看他的品行。」
江楠點頭,「兒子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只是他跑去濟民學堂,離家這麼遠,本來我只是不像讓陛下隨便插手,也不願意他跟京里的紈絝子弟玩。現在看來,這濟民學堂的人,也未必都是尋常孩子啊!」
張希孟哈哈大笑,「夫人總算是說到了關鍵,如果我沒有猜錯,新的一批人才,就要起來了。」
江楠愕然,這還有什麼規律嗎?
總不能跟算命的瞎子似的,捏捏手指,就給出個結論嗎?
什麼時候張相公改行當神棍了?
張希孟卻是笑容可掬,顯然不是胡說……有些事情,的確存在了規律……譬如說元末天災人禍,都落到了黃河,淮河,長江之間的區域。
也就是整個河南江北行省。
朱元璋這些人不需要說了,劉福通,張士誠,甚至是負責鎮壓紅巾的察罕帖木兒,李思齊,全都是一個省的人。
這塊土地,一代人之中,猛士齊出!
有絕世猛將,有強悍的統帥,總而言之,猛將強兵,層出不窮,愣是弄出了一個大爭之世。
類似的情況,在其他朝代也不是沒有。
但是對於大明來說,不光有這一批強悍的武人,還有一大批傑出的文人,正在醞釀,武曲星,文曲星,接踵而至,這就有點逆天了!
武人集中在了淮西,江北之地,這沒有什麼疑問,而文曲星則是集體落到了江南。
其中江西分去了大半氣運!
江西本身優勢極大,經濟發達,人文薈萃,這些就不用多說了。
元末戰爭中,江西又受損不大,人口優勢非常明顯。
隨著朱元璋占領江西之後,推行教化,大興學堂。
張希孟又把濟民學堂放在了江西……種種優勢疊加,在幾年裡,江西的學生,絕對在百萬之上。
有這麼多人讀書,又有會讀書的傳統。
人才輩出,也就不言而喻了。
「現在那些幾歲,十幾歲的孩子,再過二三十年,就會充斥朝堂,成為大明的中堅力量。庶寧的同學,日後會出來多少宰相,尚書,也未可知!大明朝頭二十年,看淮西武人,接下來的二十年,就要看江西文人!」
張希孟笑呵呵說道,他微微抬頭,看了看變顏變色的江楠。
沒錯,江楠真的被嚇到了。
她同意兒子去濟民學堂,真的沒想太多,只是害怕那些上躥下跳的皇子,為非作歹的勛貴,把自己兒子教壞了。
可現在一聽,她才驚訝發現,原來丈夫正在下一盤大旗。
一盤非常非常大的大旗!
的確,時至今日,江楠終於感覺到了丈夫的可怕……這個男人也太能算計了。
他布的局,不是那種陰謀詭計的局,而是堂堂正正,正道直行,光明正大的陽謀!
當朝任何一個人物,自李善長以下,包括那些將領,誰想的不是互相勾結在一起,抱成一個團,左右朝局!
他們只會覺得在京的勛貴文臣,占據高位的那些人,才值得拉攏合作。
絕對沒有人能想到,大明的未來,那些真正決定國家命運的人,此刻都還是一群小學生,甚至還穿著開襠褲滿地跑。
張希孟讓兒子去濟民學堂讀書,看似隨意的一步,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只怕天下未來的英才,已經有大半落到了張氏門下!
「相公,你,你答應給庶寧錢,讓他做識字卡,是不是也有這麼個算盤?」江楠確實不能不驚訝,自己丈夫簡直就是個妖孽!
張希孟連忙搖頭,「我還沒有那麼能算計,而且你也要明白,事在人為,如果庶寧是個混賬小子,我安排再多,也是枉然。所謂順其自然,就是這個道理。不過你要非說我有什麼算計,我也只是想讓這些大明未來的聰明人們,知道商業經營的存在,知道怎麼賺錢發家,不要只做個光會讀書的傻瓜。」
「還有,我希望他們日後能重視商業的存在,知道商業的價值,要想走出精耕細作的農業圈子,數之不盡的人才,就是我手上最大的武器!」
張希孟笑呵呵說道,眉眼之間,有著無可撼動的自信。
直到此刻,張希孟才亮出了一張底牌。
憑什麼改變老朱的想法,又憑什麼發展工業?
憑的就是厚實的人才儲備,還有提前給他們灌注進去的思想。
朱元璋再厲害,也只是手裡的刀鋒利罷了,他能殺人,張希孟的本事,卻不只是誅心。
而且這裡面還有更深的一層東西在,面對朱元璋這種雄主,萬一真的有一天,老朱糊塗了,老了,撐不下去了,想要替後人剪除威脅,把張希孟也帶走……他張相公憑什麼跟朱元璋周旋,他手裡有什麼牌?
這就是張希孟的底氣所在。
劉邦在彌留之際,想要把樊噲帶走。
但是陳平就堅決反對,根本不執行……道理很簡單,你劉邦快完蛋了,我們殺死樊噲,到時候呂后大怒,還不把我們誅滅九族啊!
一個老皇帝,年紀大了,肉眼可見地不行了。會見賓客的時候,也控不住,動不動就拉了。
下面人肯定會有別樣心思,不會那麼聽話的。
所謂卑微的公器,關鍵不在卑微,而在公器!
當然了,張希孟這麼幹,也不是居心叵測,非要算計老朱。事實上他更願意和老朱一起安靜老去,然後把酒言歡,含飴弄孫,唱一曲夕陽紅……張希孟要留下的這套東西,其實是給以後做準備。
給這個國家的幾百年基業,奠定基礎,打下規矩。
從這個角度來看,朱元璋定下這條教育法,實在是功德無量,簡直堪比他推翻大元,重建華夏!
教育落到了法令上,人才培養也就確定下來。
而這些人才又是這個國家的中堅力量,會充斥各個行業,掌握命脈。而他們一旦有了共識,形成了普遍一致的觀念……即便強如朱元璋,也只能徒呼奈何。
老朱改變不了,也就意味著後世的帝王,更加撼動不了。
祖制規矩,到底不是紙面上的空話!
張希孟確實在布局,他布的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順的局!
兩天之後,李善長邀請張希孟前往中書省,兩省官吏,包括其餘重臣,一起在中書省開會,共同商討教育法令的問題。
「李相,諸公,仆以為此法令乃是大明根基所在……自此之後,應該確立起廣泛普遍的義務教育。也就是說,國家應該免學費,向所有的適齡學童,提供教育。而所有的家長,學生的長輩,又不得阻撓學生接受教育。不許孩子上學,這是違法行為!需要得到糾正,嚴重者,可以捉拿到衙門問罪!」
張希孟緩緩說著,而在場諸公,有人下意識欠了欠屁股。
什麼意思?
難道說父母不讓孩子讀書,還犯法了不成?
養孩子一場,給他吃,給他穿,結果不給他上學,就要被關起來,這也太過分了吧?
正在此時,老爺子朱升突然開口了,身為資歷最老的參政,李善長和張希孟,都要尊著他三分,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老夫記得,當年張相在說服上位,讓女子入學,彼時張相說過,不論男女,都要勞作,都要生產,是男女一起,豐富了社會,創造了財富。不許女人入學,損失的是這個國家。一個普通百姓,自然不可以干損壞國家的事情,所以不能阻止女人入學!」
朱升看了看眾人,「大傢伙覺得張相彼時的論斷,可還公允?」
眾人稍微遲疑,汪廣洋等人便急忙躬身道:「確實公允,張相見解,我等五體投地!」
朱升笑道:「很好,既然如此,老夫今天斗膽再多說幾句……一個人不光要勞作,不光要創造財富。人生世上,本身就是對這個國家的豐富。每一個人都是有無可替代的價值,每一個人都應該受教育,提升境界,追求更好的未來。」
朱升笑道:「張相,你以為老夫所言如何?」
張希孟點頭,「楓林先生說得明白!此番教育法令,乃是大明立國十年,最為緊要的一項法令,也是陛下給天下蒼生百姓的恩澤!」
「吾皇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