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上京城,花團錦簇,香風陣陣。
沐清漪沒有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並且還是渾身濕透,躺在不知哪處,還有一雙大手在她胸前一起一伏極有節奏地按壓著。
待她看清那雙手的主人,原本萬念俱灰的心緒瞬間怒而暴起,「王琅,你的手放在了哪裡?」
然而她話不待說出口,便兩眼一翻,好不容易順過來的呼吸,又瞬間閉氣了過去。
王琅不動如山的面容上,這才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他微微皺了皺眉,又按壓了幾下,便俯下身子,在四周一片倒抽冷氣聲中,對上沐清漪烏青發紫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
沐清漪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
頭頂紅色的帳幔上垂下一襲襲碧煌耀眼的流蘇,火熱的身子掩映在大紅織金繡牡丹棉被下。
敢這麼明目張胆使用大紅和深黃的,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一顆心猛地抽了一下啊。
「姑娘,您可醒過來了!」鳴琴首先發現沐清漪的動靜,連忙疾步走到床前。
她將沐清漪扶起坐好,並沒有發現沐清漪面色的異常,而是面色歡欣地道:「姑娘,您都睡了兩日兩夜了,謝天謝地,可總算醒過來了!」
沐清漪身前另一大丫頭吟書則心思細膩地多。
她打來一盆水,打算給沐清漪淨手淨臉,見沐清漪面容呆滯,雙目暗淡無光,不由輕蹙起眉尖。
「鳴琴,你去盛碗粥過來,姑娘睡了這麼久,想必是餓了。」吟書語氣溫和地支開鳴琴,這才於榻前站定,柔軟的雙手輕輕握住沐清漪掩在被子裡的手,這才發現那雙手竟在微微顫抖著。
「姑娘莫怕。」吟書壓低了聲音,「事出偶然,您切莫驚心。」
「吟書,我們現在何處?」沐清漪突然出聲,略顯尖銳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惶惑不安。
「此處為鳳蕊宮偏殿,您跳入荷池救落水的宮女,卻被那宮女纏住了手腳,萬幸十二皇子與成國公府王二郎路過,王二郎跳入荷池將您救起。」
「我!」沐清漪張了張嘴,其餘的話便啞了下去,內心翻江倒夾雜著各種糾纏不清的情緒。
鳳蕊宮、荷花池、十二皇子朱宥笙。
她竟回到了兩年前——皇后娘娘為給朱宥笙選定皇妃而舉辦的牡丹宴上!
「姑娘,你剛醒來,切忌勞心勞力,先喝點兒粥。」吟書從鳴琴手中接過粥,舀了一勺,溫聲勸道。
溫熱白爛的粳米粥,滑入口腔卻如同嚼蠟,沐清漪只吃了一口,便扭頭,「我不餓。」
吟書不便強求,便擱了粥,用溫熱的帕子給她淨手淨臉。
「我救人落水反被王二救了上來?」沐清漪低聲呢喃道。
「是。」
「那麼母親的、、、、、、」
「姑娘!」吟書陡然提高聲音,用帕子快速掩住了沐清漪的嘴。
此處為皇宮,該當謹言慎行。
不用嫁給朱宥笙,沐清漪暗自鬆了一口氣,但想起醒來時的那一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下去,整個人也如斷了脊柱的魚,癱軟在了床榻之間。
「姑娘!」鳴琴驚呼一聲,上前一步將沐清漪摟在了懷裡。
吟書暗自嘆了口氣,只好溫軟了聲音道:「萬事還有太太做主,您要顧好身體。」
「是的,還有太太呢!」鳴琴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語氣急切地道:「奴婢這就去稟告太太說您已經醒過來了。」
姑娘在面對太太時總是鎮定自若、應對自如的。
原本她們的計劃是姑娘救起意外落水的十二皇子,與其構成身體接觸,按照姑娘禮部侍郎庶女的身份,一個側妃的身份還是爭得來的。
卻不知是何處出了紕漏。
她們身為丫鬟,沒能協助姑娘完成任務,反使姑娘閨譽受損,自然責無旁貸。
然而面對不可預知的懲罰,她並不覺得如何,反倒是姑娘此刻的模樣,讓她莫名有些驚慌,倒像是有些萬念俱灰、生不如……
呸呸呸!鳴琴打斷紛亂的思緒,平心靜神,放緩腳步踏出門外。
「先扶我更衣吧。」沐清漪從榻上坐了起來,既然已經重生回來了,只要不用嫁給朱宥笙,其他的事便總有法子的,先把眼前過過去罷。
沐蘇氏來得極快,沐清漪剛整好裙擺,一抬頭便見一個面容明麗的婦人,腳步踉蹌地踏入門檻。
她急忙彎腰行禮,卻被沐蘇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現今感覺如何了?」沐蘇氏問得急切,有失世家大婦的從容,卻讓隨她而來皇后身前的女官蓮姑姑暗中微微頷首。
沐清漪立刻低眉垂目,聲音裡帶著一股子虛弱和小意,「勞母親掛念,已無大礙。」
沐蘇氏這才鬆開握著沐清漪手腕的手,轉向蓮姑姑,「妾身方才失禮了,還請姑姑見諒。」
沐清漪也從善如流地斂衽行禮,「小女給嬤嬤請安。」
動作行雲流水,無懈可擊。
蓮姑姑心裡便又高看幾分,雖是個庶女,禮儀學得卻挑不出一點兒錯,心腸也是個好的。如此想著,她臉上的笑容便熱絡了幾分,伸手將沐清漪扶了起來,「姑娘可算醒著了。」繼而又對沐蘇氏笑道:「夫人念女心切,奴婢豈有責備之禮。」
禮部侍郎府的蘇夫人可是整個上京貴婦圈裡公認的賢良淑德的典範。
上孝順公婆,下教養子女,外廣交命婦,內調.教丈夫,將一個風流紈絝打造成了如今的三品大員。
三個嫡子亦為人稱讚,唯一的嫡女更是襲承其母風範,舉止溫柔、落落大方,雖年僅十三,卻已有許多世家大婦問詢打聽。
沐清漪也占了個唯一,沐家唯一的庶出子女。
人人稱讚蘇夫人大度,不僅不苛責庶女,還和嫡女一樣對待,哪次宴會不是帶著姊妹二人一同參加的。
不過,這次牡丹宴,沐清婉由於涼了肚子而未能成行。
「已好了很多,謝嬤嬤掛念。」沐清漪又屈膝行了一禮。
「既已醒了,便隨我去給皇后娘娘磕個頭吧。」沐蘇氏給沐清漪理了理額前垂下的一縷青絲,動作流暢自然,就像做過很多遍似的。
「娘娘正與成國公夫人說話,奴婢領夫人和小姐過去。」蓮姑姑笑著附和。
一行人便往正宮行去。
蓮姑姑和沐蘇氏邊走邊談,諸如今上如何英明神武、皇后如何仁慈愛名這類話題,沐清漪則全程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二人身後。
若是尋常女子,被個陌生男人當眾抱了,早就羞憤欲死了吧,她尚能保持儀容端正地去見皇后已經不錯了,太過淡定,反而不妥。
話題不知有意無意扯到了王琅。
「跟著國公在河套歷練了幾年,也積攢了不少軍功,若不是被國公壓著,只怕早已拜了將軍。」是蓮姑姑挑的頭。
「王二琅年輕有為,自是前途無量。」沐蘇氏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
沐清漪心神一震,萬料不到,皇后竟有親自指婚的意圖!
王二自幼和成國公夫人徐氏娘家旁支一個嫡女訂了親,難不成皇后的意思,是讓她嫁給王琅做妾?
不,她決不能嫁給王二!
她一定要想個法子,不能坐以待斃!
沐清漪腦中思緒翻飛,腳下步履依舊平穩。
約莫盞茶時間,一行人來到鳳蕊宮正廳外。
蓮姑姑領著二人給皇后見禮。
殿中除了貼身服侍的宮婢,還有一位正裝貴婦端坐於皇后下首。
沐清漪跟在沐蘇氏後面給皇后行禮,又單獨向徐氏行了一禮。
皇后喚了沐清漪上前來,拉著她的手道:「好姑娘,你昨兒可是受苦了。」
沐清漪垂下頭,羞澀地答:「謝皇后娘娘垂憐。」
「抬起頭,讓本宮看看。」徐皇后含笑說道,拉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沐清漪微微揚起下頷。
「這模樣兒也是極好的,只可惜呀!」徐皇后說著,忽然嘆了一聲。
沐清漪心神一震,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徐皇后臉上重新帶上了笑,「王二小子和徐八丫頭是自幼訂的娃娃親,可本宮也不願委屈了你,我親自為你二人賜婚,讓你嫁與他為平妻可好?雖矮了徐丫頭一頭,生的孩子也是嫡子女。」
平妻,倒是比妾高了一等。
但即使是正妻,她也不能嫁給王琅!
還有朱宥笙!
沐清漪低垂著頭,輕吸了口氣,而後猛地抬起頭,露出滿臉的震驚之色。
她直愣愣地盯著徐皇后的雙眼,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是有多麼地失敬。
沐蘇氏本是半坐於錦杌上,見沐清漪一副呆傻樣,也顧不得失禮,起身疾步走到沐清漪身旁,低聲訓斥道:「怎可如此失禮,還不快向娘娘賠罪。」
說完自己先躬了身,「請娘娘降罪,臣婦教導有失,使這丫頭失了儀態。」
「本宮看沐丫頭這是太驚訝了罷。」皇后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婚姻大事本該父母做主,本宮可是嚇到你了?」
「求娘娘恕罪!」沐清漪卻忽然開口,並「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突然一跪,就連皇后也愣了愣。
沐清漪額頭「咚咚」碰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匍匐在地,聲音顫抖地說道:「非是小女不願,只是沐氏有家訓,凡沐家所出之女,無論貧富貴賤,只可嫁於人做正妻,萬不能與人為妾。娘娘慈悲為懷,為小女著想,本是小女之幸,然小女也不願破了祖宗規矩,懇請娘娘明鑑,准許小女入家廟清修,為父母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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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文,拼字去啦!偶是一個勤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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